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齊東野語

周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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饒金軍(校序跋及前十四卷)、王信霞(校第十五至二十卷)又據紙質書《齊東野語》(北京,中華書局,1985年,叢書集成初編2779-2782)復校。如有錄入錯誤或其他問題,竭誠歡迎指教。原書只有句讀,參校于《齊東野語》(北京,中華書局,1983年版)加以標點。(電子郵件raojinjun2007@yahoo.com.cn),來教請標明“電子文本糾誤”,以免誤刪。——饒金軍、王信霞謹識。

叢書集成初編所選歷代小史稗海、津逮秘書、學津討原皆收有此書。歷代節本一卷;稗海原本誤作癸辛外集,亦僅一卷;重刊本雖二十卷,漫無詮次,且多闕遺。學津雖據津逮,多所校正。故據學津本排印,並錄津逮異文之可並存者,及胡虜字之被學津竄易者於當句之下。至津逮本所載胡文璧、盛杲、毛晉三跋,則附錄於書後。 [1]

[1]本段並無句讀,斷以己見;至於原書只有句讀,標點則參考1983年版中華書局《齊東野語》。

《四庫全書提要》

《齊東野語》二十卷。宋周密撰。密有《武林舊事》,已著錄。密本濟南人,其曾祖扈從南渡,因家吳興之弁山,自號弁陽老人。然其志終不忘中原,故戴表元序述其父之言,謂身雖居吳,心未嘗一飯不在齊。而密亦自署曆山,書中又自署華不注山人。此書以《齊東野語》名,本其父志也。中頗考正古義,皆極典核。而所記南宋舊事為多,如張浚三戰本末,紹熙內禪,誅韓本末,端平入洛,端平襄州本末,胡明仲本末,李全本末,朱漢章本末,鄧文龍開邊,安丙矯詔,淳紹歲幣,岳飛逸事,巴陵本末,曲壯閔本末,詩道否泰,景定公田,景定彗星,朱唐交奏,趙葵辭相,二張援襄,嘉定寶璽,慶元開禧六士,張仲孚反間諸條,皆足以補史傳之闕。自序稱其父嘗出其曾祖及祖手澤數十大帙,又出其外祖日錄及諸老雜書示之,曰世俗之言,殊傳譌也。國史之論異,私意也。定、哀多微詞,有所避也。牛、李有異議,有所黨也。愛憎一衰,議論乃公。國史凡幾修,是非凡幾易,而吾家書不可刪也云云。今觀記張浚、趙汝愚、胡寅、唐仲友諸事,與講學者之論頗殊,其父所言,殆指此數事歟?明正德十年,耒陽胡文璧重刻此書。其序稱,或謂符離、富平等役,頗涉南軒之父。若唐、陳之隙,生母之服,則晦庵、致堂有嫌焉。書似不必刻,刻則請去數事,殊失密著書之旨。文璧不從,可謂能除門戶之見矣。明商維濬嘗刻入《稗海》,刪去此書之半,而與《癸辛雜識》混合為一,殊為乖謬。後毛晉得舊本重刻,其書乃完。故今所著錄,一以毛本為據云。

* 第1頁。

《齊東野語》序

《齊東野語》者,吳興周子自名其所編書也。周子,吳人,而名其書《齊語》,何也?周子其先本齊人也,周子之客,讀其書而疑之曰:“周子之辭謙爾,非實也。”蓋昔學廢兵起,而天下談客,坐聚于齊。臨淄、稷下之徒,車雷鳴,袂雲摩。學者翕然以談相宗。雖孟子亦嘗為齊學也,然而能非之。今之所傳齊東之云者,非之之辭也。故莊周目《齊諧》為滑稽,漢高責齊虜以口舌,如斯而已。今夫周子之書,其言覈,其事確;其詢官名,精乎其欲似郯子也;其訂輿圖,審乎其欲似晉伯宗也;其涉詞章禮樂,贍乎其欲似吳公子札也。他所稱舉,旁聞曲證,如歸泰山之顛而記封邱(按津逮本作丘)之壝;過矍相之圃而數射夫之序。凡若是不苟然也,而豈齊東云哉?故曰:“周子之辭謙爾,非實也。”周子曰:“我自實其為齊,非也;然客謂我非齊,亦非也。我家中丞公實自齊遷吳,及今四世,于吳為家。先公嘗言:‘我雖居吳,心未嘗一飯不在齊也。’豈其子孫而遂忘齊哉!而又大父侍郎公,踐敭六曹,外大父參預文莊章公出入兩制。台閣之舊章,宮府之故事,汎濫淹注;童而受之,白首未忘。失今弗圖,恐遂廢軼。古人有言:‘人窮則反本。’若我者,今非窮乎?苟反其本,則當為齊。故吾編吾書,而係之齊何不可乎?”客曰:“唯唯!”則次第其言,以附於(一本少於字)其書之末。周子名密,字公謹。至元辛卯孟春剡源戴表元序。

* 第1頁。

《齊東野語》自序

余世為齊人,居曆山下,或居華不注之陽。五世祖同州府君而上,種學績文,代有聞人。曾大父扈蹕南來,受高皇帝特知,遍曆三院,徑躋中司。泰、禧之間,大父從屬車,外大父掌帝制朝野之故。耳聞目接,歲編日紀,可信不誣。我先君博極羣書,習聞臺閣舊事,每對客語,音吐洪暢,纚纚不得休。坐人傾聳敬歎,知為故家文獻也。余齠侍膝下,竊剽緒餘,已有敘次意。嘗疑某事與世俗之言殊,某事與國史之論異。他日過庭質之先子,出曾大父大父手澤數十大帙示之曰:“某事然也。”又出外大父日錄及諸老雜書示之曰:“某事與若祖所記同然也。其世俗之言殊,傳譌也;國史之論異,私意也。小子識之。”又曰:“定、哀多微詞,有所辟也。牛、李有異議,有所黨也。愛憎一衰,論議乃公。國史凡幾修,是非凡幾易,而吾家乘不可刪也,小子識之。”洊遭多故,遺編钜帙,悉皆散亡。老病日至,忽忽漫不省憶為大恨。閒居追念,得一二於十百,懼復墜逸,為先人羞。乃參之史傳諸書,博以近聞脞說,務求(一本無求字)事之實,不計言之野也。異時展余卷者,噱曰:“野哉言乎,子真齊人也。”余對曰:“客知言哉!余故齊,欲不齊不可。雖然,余何言哉?何言,亦言也,無所言也。無所不言,烏乎言。”客大笑,吾因以名其書。曆山周密公謹父書。

* 第1頁。

《齊東野語》卷一

宋 齊人周 密公瑾識

孝宗親政

阜陵天縱睿聖,英武果斷,古今之所鮮儷。聖政彰彰者,備載金匱玉牒之書,嘗得以竊窺之矣。其或一時史臣有所避忌,採訪遺落,失于紀載者,不一而足。茲以先世見聞,及當時諸公之所記錄數事,謹書於此。庶乎美盛德之形容,備良史之採錄云。帝嘗禁諸司官非時會合,以其族談不修職業故也。李安國為郎官,一日,有薦術士至部中,同省因會集言命。翼日,御批問故,同省窘甚,咸欲飾辭自解。安國獨曰:“以實告,其過小;為欺,其罪大。”因援魯肅簡市飲故事,引咎以聞,同省從之。旣而事寢不行,越三日,李遂除吏部侍郎。

○李處全嘗論匠監韓玉,玉乃廟堂客也。凡三疏。而玉亦以處全請託私書為言。上旣重違臺論,且以忌器,遂令玉補外,旣而與祠。而玉留北闕作書投匭,訴匠簿張權譖己。檢院不敢納,遂潛入關,伏闕投之。上就書批云:“韓玉曾任卿監,理當靖共,乃敢伏闕,妄有陳訴,鼓惑眾聽,漸不可長,可送潭州居住。”

○女真使烏林答天錫到闕,要上降榻問金主(一本無主字)起居。贍軍酒官丁逢上書乞斬之,卽日引對,遂極論前侍御李處全及故諫議大夫單時貪污事。卽與改命入官,陞擢差遣。 舊法,未經任人,不許堂差。時相欲示私恩,則取部闕而堂除之。上知其故,遂令根刷姓名進呈。降旨云:“宰執當守法度,以正百官。梁克家違戾 * 第1頁。差過員數最多,候服闋日落職;曾懷可降觀文殿學士。

○丁婁明之子常任明州倅。以舊學之故,力附曾覿。其後,魏王出(一本無出字)判明州,尤昵近之。旣而入奏,與之求貼職。上批答云:“朕於吾子無所愛。第爵祿天下之公器,不可私也。”未幾,臺臣論罷之。

○程泰之以天官兼經筵,進講《禹貢》,闕文疑義,疏說甚詳,且多引外國幽奧地理。上頗厭之,宣諭宰執云:“《六經》斷簡,闕疑可也,何必強為之說?且地理旣非親歷,雖聖賢有所不知,朕殊不曉其說。想其治銓曹亦如此也。”旣而補外。

○庚子九月,上宣諭宰執云:“已有(一本無有字)指揮閣門,令今後常朝,宰臣免宣名,他朝會則否。”且云:“朕記得老蘇議論,贊儀之臣,呼名如胥吏,非禮貌之意也。”

○上一日與宰執言:“伯圭不甚教子,各使之治生,何以為清白之傳?且其下尚有三弟,若皆作郡,則近地州郡皆自家占了,何以用人?莫若以高爵厚祿,使之就閑可也。”趙丞相贊曰:“凡好事,古所難者,盡出陛下之意,臣等略無萬一可以補助。”後秀邸諸子弟,悉歸班焉。

○辛丑六月,臨安士人以不預補試,羣詣臺諫宅陳詞。台諫畏其勢,以好語諭之。是夜,集吏部侍郎鄭丙之門,詬罵無禮。或疑京尹王宣子怒丙,激使然也。鄭遂徙家避之。次日入奏,待罪乞去。上已密知其故,遂批出鄭丙無罪可待,令臨安府將為首作鬧人重作行遣。旣而宣子頗回護之,上怒云:“設使鄭丙容私,自當訟之朝廷,安可無禮如此。若不得為首人,王佐亦當坐罪。”且令宰執宣諭宣子。越一日奏勘到,作鬧士人府學生員丁如植為首,其次許斗權、羅鼒。御批並編管鄰州,如植仍杖八十科斷。

○嘗秋旱,上問執政:“禱雨於天地宗廟社稷,合用牲否?”周益公奏:“止用酒脯、幣帛。”上曰:“《雲漢》詩云:‘靡神不舉,靡愛斯牲。’則是合用牲矣。可更與禮官等考訂之。”

○淳熙九年,明 * 第2頁。堂大禮,以曾覿為鹵簿使,李彥頴頓遞使。習儀之際,曾以李為參預,漫爾遜之居前。李以五使有序,毅然不敢當者久之。在列悉以顧忌,皆不敢有所決擇。太常寺禮直官某人者,忽進曰:“參政、宰執也,觀瞻所繋,開府之遜良是。”徑揖李以前。時曾方有盛眷,翌日入愬其事。上默然久之曰:“朕幾誤矣!”卽日批出:“李彥頴改充鹵簿使,伯圭充頓遞使,禮直官某人,特轉一官。”其改過不吝,蓋如此云。

○淳熙中,張說頗用事,為都承旨。一日,奏欲置酒延眾侍從。上許之,且曰:“當致酒肴為汝助。”說拜謝。退而約客,客至期畢集,獨兵部侍郎陳良祐不至,說殊不平。已而,中使以上樽珍膳至,說為表謝,因附奏:“臣嘗奉旨而後敢集客,陳良祐獨不至,是違聖意也。”旣奏,上忽顧小黃門言:“張說會未散否?”對曰:“彼旣取旨召客,當必卜夜。”乃命再賜。說大喜,復附奏:“臣再三速良祐,迄不肯來。”夜漏將止,忽報中批陳良祐除諫議大夫。坐客方盡歡,聞之,憮然而罷。其用人也又如此。

○上聖孝出於天性。居高宗喪,百日後,尚食進素膳,毀瘠特甚。吳夫人者,潛邸舊人也,屢以過損為言,上堅不從。一日,密諭尚食內侍云:“官家食素多時,甚覺清瘦,汝輩可自作商量。”於是密令苑中,以雞汁等雜之素饌中以進。上食之,覺異,詢所以然。內侍恐甚,以實告。上大怒,卽欲見之施行。皇太后聞之,亟過宮力解之。乃出吳夫人于外,內侍等罷職有差。

溫泉寒火

邵康節曰:“世有溫泉,而無寒火。”昭德晁氏解云:“陰能順陽,而陽不能順陰也。水為火爨,則沸而熟物;火為水沃,則滅矣。”晉紀瞻舉秀才,陸機策之曰:“陰陽不調,則大數不得不否;一氣偏廢,則萬物不能獨成。今有 * 第3頁。 溫泉,而無寒火,其故何也?”白虎殿諸儒講論,班固纂為《白虎通》,《五行篇》亦曰:“有溫水,無寒火。”然今湯泉,往往有之。如驪山、尉氏、駱谷、汝水、黃山、佛跡、匡廬、閩中等處,皆表表在人耳目。坡詩云:“自憐耳目隘,未測陰陽故。鬱攸火山烈,觱沸湯泉注。安能長魚鱉,僅可燖狐兔。”朱氏晦庵詩云:“誰然丹黃燄,爨此玉池水。”蓋或為溫泉之下,必有硫黃、礬石故耳。獨未見所謂寒火。 按《西京雜記》載董仲舒曰:“水極陰而有溫泉,火至陽而有涼燄。”又《抱朴子》曰:“水主純冷,而有溫谷之湯泉;火體宜熾,而有蕭丘(按津逮本作丘,下同)之寒燄。”又劉子《從化篇》曰:“水性宜冷,而有華陽溫泉,猶曰泉冷,冷者多也。火性宜熱,而有蕭丘寒燄,猶曰火熱,熱者多也。”然則寒火亦有之矣,特以耳目所未及,故以為無耳。

段干木

《唐書·宗室世系表敘》云:“李耳,字伯陽,一字聃。其後有李宗者,魏封于段,為干木大夫。”按《史記》,聃之子宗,為魏將,封于段干。《抱朴子》亦云:“伯陽有子名宗,仕魏有功,封于段干。”審此,段干乃邑名耳。然《孟子》有段干木,《列子》有段干生,《史記·魏世家》有段干子,《田敬仲世家》有段干朋,《戰國策》有段干綸、段干崇、段干越人。意者,因邑以為姓;故木與朋,綸與崇、越人,皆其名,而子與生,則男子之通稱耳。《風俗通·姓氏注》以為姓段名干木,恐或失之。蓋戰國時,自有段規。疑段與段干自別。若如《唐史》之說,則段干木姓李名宗,為魏將有功,封于段干。若如史遷、葛洪之言,則段干木之賢,魏侯所以師而敬之者,恐別一人耳。姑書其說,以俟博識者訂之。 *第4頁。

表答用先世語

范文正公《岳陽樓記》有云:“先天下之憂而憂,後天下之樂而樂。”其後東坡行忠宣公辭免批答,徑用此語云:“吾聞之乃烈考曰:‘君子先天下之憂而憂,後天下之樂而樂。’雖聖人復起,不易斯言。卿將書之紳,銘之盤盂,以為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歟!則今茲爰立之命,乃所以委重投艱而已,又何辭乎?”其後忠宣上遺表亦用之云:“蓋嘗先天下之憂,期不負聖人之學。此先臣所以教子,而微臣所以事君。”此又述批答之意,亦前所未見也。

蜜章密章

密章二字,見《晉書》山濤等傳,然其義殊不能深曉。自唐以來,文士多用之。近世若洪舜俞行《喬行簡贈祖母制》,亦云:“欲報食飴之德,可稽制蜜之章。”蜜字皆從虫。相傳謂贈典旣不刻印,而以蠟為之。蜜卽蠟,所以謂之蜜章。然劉禹錫為《杜司徒謝追贈表》云:“紫書忽降於九重,密印加榮於後夜。”《李國長神道碑》云:“煌煌密章,肅肅終言。”《王崇述神道碑》云:“沒代流慶,密章下賁。”宋祁《孫奭諡議》云:“密章加等,昭飾下泉。”又《祭文》云:“恤恩告第,蹏書密章。”密字乃竝從山,莫知其義為孰是。豈古字可通用乎?或他別有所出也。

三蘇不取孔明

老泉《權書·強弱篇》云:“管仲曰:‘攻堅則瑕者堅,攻瑕則堅者瑕。’嗚呼!不從其瑕而攻之,天下皆強敵也。漢高帝所憂在項籍,而先取九江、取魏、取代、取趙、取齊、然後取籍。秦之憂在六國,蜀最僻、最小,最先取;楚最強, * 第5頁。最後取。諸葛孔明一出其兵,乃與魏氏角,其亡宜也。”又論曰:“古之取天下者,常先圖所守。諸葛孔明棄荊州取西蜀,吾知其無能為也。”

○東坡論曰:“取之以仁義,守之以仁義者,周也;取之以詐力,守之以詐力者,秦也。以秦之所以取取之,以周之所以守守之者,漢也。仁義詐力雜用以取天下者,此孔明之所以失也。孔明之所恃以勝者,獨以其區區之忠信,有以激天下之心耳。劉表之喪,先主在荊州,孔明欲襲殺其孤,先主不忍也。其後,劉璋以好逆之至蜀,不數月,扼其吭、拊其背而奪之國,此其與曹操異者幾希矣!乃治兵振旅,為仁義之師,長驅東嚮,而欲天下響應,蓋亦難矣。”

○潁濱論曰:“劉備棄荊州而入蜀,則非其地;用諸葛孔明治國之才,而當紛紛之衝,則非其將;不忍忿忿之氣以攻人,則是其氣不足尚也。”其說蓋用陳壽所謂“應變將略,非其所長”之語耳。雖然,孔明豈可少哉!

詩用史論

劉貢父《詠史》詩云:“自古邊功緣底事,多因嬖倖欲封侯,不如直與黃金印,惜取沙場萬髑髏。”其意蓋指當時王韶、李憲輩耳。而其說則出於溫公論李廣利曰:“武帝欲侯寵姬李氏,而使廣利將兵伐宛。其意以為非有功不侯,不欲負高帝之約也。夫軍旅大事,國之安危,民之生死繋焉。苟為不擇賢愚,欲徼倖咫尺之功,藉以為名而私其所愛,不若無功而侯之為愈也。然則武帝有見於封國,無見於置將,謂之能守先帝之約,臣曰過矣!”蓋全用之。然胡明仲論留侯則云:“善乎,子房之能納說也。不先事而強聒,不後事而失機。不問則不言,有言則必當其可。故聽之易,而用不難也。評者曰:‘漢業存亡在俯仰間,而留侯于此每從容 * 第6頁。焉。諸侯失固陵之期,始分信、越之地;複道見沙中之聚,始言雍齒之侯。’善言子房矣。”此論全用荊公詩:“漢業存亡俯仰中,留侯于此每從容焉,固陵始議韓、彭地,複道方圖雍齒封。”此則史論用詩也。

近世劉潛夫詩云:“身屬嫖姚性命輕,君看一蟻尚貪生。無因喚取談兵者,來此橋邊聽哭聲。”而東坡《諫用兵之疏》云:“且夫戰勝之後,陛下可得而知者,凱旋捷奏,拜表稱賀,赫然耳目之觀耳。至於遠方之民,肝腦塗于白刃,筋骨絕於饋餉,流離破產,鬻賣男女,薰眼折臂,自經之狀,陛下必不得而見也。慈父孝子,孤臣寡婦之哭聲,陛下必不得而聞也。”其意亦出此。馮必大詩云:“亭長何曾識帝王,入關便解約三章。只消一勺清涼(按津逮本作冷)水,冷却秦鍋百沸湯。”亦用黃公度《漢高祖論》曰:“傷弓之鳥驚曲木,挽萬石之弓以射之,寧無所懼;奔渴之牛急濁泥,飲以清冷之水,寧無所喜。項驚天下以弓,而帝飲天下以水。”葉紹翁詩云:“殿號長秋花寂寂,臺名思子草茫茫;尚無人世團圞樂,枉認蓬萊作帝鄉。”亦出於林少穎《武帝論》云:“武帝好長生不死之術,聚方士于京師,由是禱祠之俗興,以成巫蠱之禍。陽邑、朱昌二公主俱以此誅,而皇后、太子亦皆不免。其始也,欲求長生不死之術而不可得,徒使敗亡之禍橫及骨肉,可笑也。”錢舜選詩云:“項羽天資自不仁,那堪亞父作謀臣。鴻門若遂樽前計,又一商君又一秦。”亦祖陳傅良之論羽云:“羽之戮子嬰、弑義帝、斬彭生,坑秦二十萬眾,亞父獨不當試曉之邪?使楚果亡漢,則羽又一秦,增又一商鞅也。”此類甚多,不暇枚舉,豈所謂脫胎者耶?

漢租最輕 * 第7頁。

自井田之法廢,賦名日繁,民幾不聊生。余嘗夷攷,在昔獨兩漢為最輕,非惟後世不可及,雖三代亦所不及焉。自高、惠以來,十五稅一。文帝再行賜半租之令二年,十二年、至十三年,乃盡除而不收。景帝元年,亦嘗賜半租,至明年,乃三十而稅一,卽所謂半租耳。蓋先是十五稅一,則三十合征其二,今乃止稅其一,乃所謂半租之制也。自是之後,守之不易。故光武詔曰:“頃者,師旅未解,故行什一之稅。今糧儲差積,其令三十稅一,如舊制。”是知三十稅一,漢家經常之制也。以武帝南征北伐,東巡西幸,奢靡無度,大司農告竭。當時言利者析秋毫,至於賣爵、更幣、算車船、租六畜、告緡、均輸、鹽鐵、榷酤,凡可以佐用者,一孔不遺。獨于田租,不敢增益。雖至季世,此意未泯。田有災害,吏趣其租,于定國以是報罷;用度不足,奏請增賦,翟方進以是受責。重之以災傷免租(始元二,本始三,建始元、元康二,初元元,鴻嘉四)。初郡無稅(《食貨志》),行軍勞苦者給復(高二年),陂、湖、園、池假貧民者勿租賦(初元元年)。又至於卽位免,祥瑞免,行幸免(文帝三,武帝元封元、四年、五年,永始四,天漢三,宣帝神爵元,元帝初元四),民資不滿三萬免(平帝元始二年)。而逋租之民,又時貸焉,何與民之多耶!此三代而下,享國所以獨久者,蓋有以也。

真西山

真文忠公,建寧府浦城縣人,起自白屋。先是,有道人于山間結庵煉丹,將成。忽一日入定,語童子曰:“我去後,或十日、五日卽還,謹勿輕動我屋子。”後數日,忽有扣門者,童子語以師出未還。其人曰:“我知汝師久矣。今已為冥司所錄,不可歸。留之無益,徒臭腐耳。”童子村朴,不悟為魔,遂舉而焚之。道者旋歸,已無及。繞庵呼號云:“我在何處?”如此月餘不絕聲,鄉落為之不安。適有老僧聞其說,厲聲答之曰:“你說尋‘我’,你却是誰?”* 第8頁。於是其聲乃絕。時真母方娠,忽見道者入室,遂產西山。幼,穎悟絕人。家貧,無從得書,往往假之他人及剽學里儒,為舉子業。未幾登第,初任為延平郡掾。時倪文節喜獎借後進,且知其才,意欲以詞科衣缽傳之。每假以私淑之文,輒一二日卽歸,若手未觸者。文節殊不平曰:“老夫固不學,然賢者亦何所見,遽不觀耶?”西山悚然對曰:“先生善誘,後學何敢自棄?其書皆嘗竊觀,特不敢久留耳。”文節謾扣一二,皆能成誦,文節始大驚喜。於是與之延譽於朝,而繼中詞科,遂為世儒宗焉。

書史載箕子比干不同

《書·微子篇》曰:“父師、少師,殷其弗或亂正四方。”孔注:“父師、太師、三公,箕子也。少師、孤卿,比干也。”《史記·殷紀》乃云:“紂淫亂不止,微子數諫不聽,與太師、少師謀,遂去。比干曰:‘為人臣者,不得不以死爭。’乃強諫。紂剖比干心,箕子懼,乃佯狂為奴,紂又囚之。殷之太師、少師乃持其祭器奔周。”《周紀》又云:“紂殺比干,囚箕子,太師疵、少師強,抱其樂器奔周。”又《宋世家》:“微子數諫,紂弗聽,欲死之,及去,未能自決,乃問於太師、少師。箕子披髮,佯狂為奴。比干諫,紂剖其心。太師、少師乃勸微子去,遂行。”注但云時比干已死,而云少師者似誤。蓋三處皆以太師、少師,非箕子、比干。獨《周紀》明言,太師名疵,少師名強。《漢·古今人物表》,亦有太師疵,少師強,殊與孔注不合。然二子同武帝時人,何以見異而言不同歟?及蘇子由作《古史》,乃用安國之說,劉道原作《通鑑外紀》,則又從《史記》之言,二公必各有所見故耳。

梓人掄材 * 第9頁。

梓人掄材,往往截長為短,斫大為小,略無顧惜之意,心每惡之。因觀《建隆遺事》,載太祖時,以寢殿梁損,須大木換易。三司奏聞,恐他木不堪,乞以模枋一條截用(模枋者,以人立木之兩傍,但可手模,不可得見,其大可知)。上批曰:“截你爺頭,截你娘頭,別尋進來。”於是止。嘉祐中,修三司,勑內一項云:“敢以大截小,長截短,並以違制論。”卽此勑也。大哉王言,豈區區靳一木哉?是亦用人之術耳!元豐中,趙伯山為將作監。太后出金帛,建上清儲祥宮,內侍陳衍主其役,請輟將作鎮庫模枋截充殿梁,伯山執不與,且援引建隆詔旨,惟大慶、文德殿換梁方許用,乃已。《邵氏聞見錄》乃以為晉邸內臣奏請,且文其辭云:“破大為小,何若斬汝之頭乎?”失其實矣。

林復

林復字端陽,括蒼人。學問材具,皆有過人者,特險隘忍酷,略不容物。紹熙中,為臨安推官。有告監文思院常良孫贓墨事,朝廷下之臨安獄,久不得其情。上意謂京尹左右之,尹不自安。復乃挺身白尹,乞任其事。訖就煆煉成罪,常(按津逮本作當)流海外,因寓客舶以往。中途遇盜,無以應其求。盜取常手足釘著兩船舷,船開,分其屍為二焉。林竟以勞改官,不數年為郎,出知惠州。時,常有姻家當得郡,憤其冤,欲報之,遂力請繼其後,林弗知也。旣知惠,適有訴林在郡日以酖殺人,具有其實。御使徐安國亦按其家,有僭擬等物。於是有旨令大理丞陳樸追逮,隨所至置獄鞫問。及至潮陽,遇諸道間。搜其行李,得朱椅、黃帷等物,蓋林好祠醮所用者,乃就鞫於僧寺中。林知必不免,願一見家人訣別。旣入室,亟探囊中藥,投酒中飲之。有頃,流血滿地,家人號泣,使者入視,則仰藥死矣,因具以復命。然其所服,乃草鳥末及他一草藥耳。至三日,乃甦,卽 * 第10頁。亡命入廣,其家以空柩歸葬。始就逮時,僮僕鳥散,行囊旁午道中。大姓潘氏者,為收斂歸之,了無所失。其家與之音問相聞者累年,至嘉定末始絕,竟佚其罰云。此陳造周士所記,得之括醫吳嗣英,甚詳。《夷堅志》亦為所罔,以為真死,殊可笑也。

汪端明

汪聖錫應辰端明,本玉山縣弓手子。喻樗子材為尉,嘗授諸子學。有兵在側,言某兒頗知讀書,可使侍筆硯。呼視之,狀貌偉然,不類常兒。問:“能屬對否?”曰:“能。”曰:“馬蹄踏破青青草。”應聲曰:“龍爪孥開白白雲。”喻大驚異,曰:“他日必為偉器。”留授之學,且許妻以子。後從張橫浦遊,學益進。年十八,魁天下。天資強敏,記問絕人。其帥福州,吏聞其名,欲嘗之。始謁廟,有嫗持牒立道左,命取視之,累千百言,皆枝贅不根。卽好諭曰:“事不可行也。”嫗呼曰:“乞詳狀。”公笑曰:“爾謂吾不詳耶?”駐車還其牒,誦之不差一字。吏民以為神,相戒不敢犯。公以忠言直道,受知壽皇。自蜀還,為天官兼學士,嚮柄用矣。近習多不悅之,朝夕伺間。一日,內宿召對,天顏甚喜,曰:“欲與卿款語。”方命坐賜茶,汪奏:“臣適有白事。”上欣然問:“何事?”時德壽宮建房廊於市廛,董役者不識事體,凡門闔輒題德壽宮字,下至委巷廁溷皆然。汪以為非所以示四方,袖出劄子極言之。且謂:“陛下方以天下養,有司無狀,褻慢如此。天下後世,將以陛下為薄于奉親,而使之規規然營間架之利,為聖孝之累不小。”上事德壽謹,汪言頗過激。聞之,變色曰:“朕雖不孝,殆未至是。”汪曰:“臣愛陛下切至,不欲使陛下負此名,故及此。”上終不懌。奏畢請退,上頷之,不復賜坐,自是眷顧頗衰。會德壽宮市蜀燈籠錦,詔求之,不獲。* 第11頁。他日,上詣宮言其故,太上曰:“比已得之。”上問所從來,曰:“汪應辰家物也。”上還,即詔應辰與郡。蓋近習揣上意,因事中傷(一作之),君臣之際,難哉!

張定叟失出

建康溧陽市民,同日殺人,皆繫獄。獄具,以囚上府,亦同日就道。二囚時相與語,監者不虞也。夕宿邸舍,甲謂乙曰:“吾二人事已至此,死固其分。顧事適同日,計亦有可為者。我有老母,貧不能自活。君到府,第稱冤,悉以諉我,我當兼任之。等死耳,幸而脫,君家素溫,為我養母終其身,則吾死為不徒死矣。”乙欣然許之。時張定叟以(按津逮本作杓)尚書知府事,號稱嚴明。囚旣至,皆呼使前問之。及乙,則曰:“某實不殺某人,殺之者亦甲也。”張駭異,使竟其說,曰:“甲已殺某人,旣逸出,其家不知為甲所殺也。平日與某有隙,遂以聞於官。已而甲又殺某人,乃就捕。某非不自明,官暗而吏賕,故冤不得直也。”張以問甲,甲對如乙言,立破械縱之,一縣大驚。甲旣論死,官吏皆坐失入抵罪,而張終不悟。甚哉!獄之難明也。

放翁鍾情前室

陸務觀初娶唐氏,閎之女也,于其母夫人為姑姪。伉儷相得,而弗獲于其姑。旣出,而未忍絕之,則為別館,時時往焉。姑知而掩之,雖先知挈去,然事不得隱,竟絕之,亦人倫之變也。唐後改適同郡宗子士程。嘗以春日出遊,相遇于禹跡寺南之沈氏園。唐以語趙,遣致酒肴,翁悵然久之,為賦《釵頭鳳》一詞,題園壁間云:“紅酥手,黃藤酒,滿城春色宮牆柳。東風惡,歡情薄,一懷愁緒,幾年離索。錯!錯!錯!春如舊,人空瘦,淚痕紅浥 * 第12頁。鮫綃透。桃花落,閑池閣,山盟雖在,錦書難托。莫!莫!莫!”實紹興乙亥歲也。翁居鑒湖之三山,晚歲每入城,必登寺眺望,不能勝情。嘗賦二絕云:“夢斷香銷四十年,沈園柳老不飛綿。此身行作稽山土,猶吊遺蹤一悵然。”又云:“城上斜陽畫角哀,沈園無復舊池台。傷心橋下春波綠,曾是驚鴻照影來。”蓋慶元己未歲也。未久,唐氏死。至紹熙壬子歲,復有詩。序云:“禹跡寺南,有沈氏小園。四十年前,嘗題小詞一闋壁間。偶復一到,而園已三易主,讀之悵然。”詩云:“楓葉初丹槲葉黃,河陽愁鬢怯新霜。林亭感舊空回首,泉路憑誰說斷腸。壤壁辭題塵漠漠,斷雲幽夢事茫茫。年來妄念消除盡,回向蒲龕一炷香。”又至開禧乙丑歲暮,夜夢游沈氏園,又兩絕句云:“路近城南已怕行,沈家園裏更傷情。香穿客袖梅花在,綠蘸寺橋春水生。”“城南小陌又逢春,只見梅花不見人。玉骨久成泉下土,墨痕猶鎖壁間塵。”沈園後屬許氏,又為汪之道宅云。

* 第13頁。

* 第14頁。

《齊東野語》卷二

張魏公三戰本末略

富平之戰

建炎三年五月,以張浚為川陝宣撫處置使,許便宜黜陟。初,上問大計,浚請身任西事,置司秦州,別遣大臣與韓世忠鎮淮東,令呂頤浩扈蹕來武昌,從以張浚(按當作俊)、劉光世,以相首尾。浚發行在,王彥統八字軍從之。浚以御營司提舉事務曲端屢挫敵(按津逮本作虜),欲仗其威聲,乃承制拜為威武大將軍、本司都統制。浚抵秦州置司,節制五路諸帥。四年春,金帥(按津逮本作虜)婁室破陝州,李彥仙死之。旣而與其副撒離歇及黑峰等,寇邠州。曲端拒之,兩戰皆捷。至白店原,寇(按津逮本作虜,下同)引眾來犯,又為端所敗。旣而寇勢復振,獻策者多以擊之為便。浚於是欲謀大舉,召端問之。端曰:“平原易野,賊便於衝突。而我師未習戰,須教士數年,然後可以大舉。”復謀之吳玠,玠以宜守要害,以待其弊,然後可以徐圖。浚曰:“吾寧不知此?顧今東南之事方急,不得不為是爾。”浚以端沮大議,意已不平;而王庶與端有龍坊之憾,因譖之曰:“端有反心久矣,盍早圖之。”浚乃罷端兵柄,遷之秦州獄。其部將張中孚、李彥琪,並諸州羈管。時陝西軍民,皆恃端為命。及為庶譖,無罪而貶,軍情大不悅。

《西事記》云:“張浚之至陝西,易置諸路帥臣,權勢震赫。是時五路未破,士馬強盛。加以西蜀之富,而貸 * 第15頁。其賦五年,金銀糧帛之資,不絕於道,所在山積。浚為人,忠有餘而才不足;雖有志,而昧於用人,短於用兵。曲端心常少浚,故奪其兵廢之,西人為之失望。”浚於是決策治兵,移檄河東問罪。兀朮聞變,自京西星馳至陝右,與婁室等會。而浚亦合五路兵四十萬,馬十一萬,會戰於耀州。以熙河經略劉錫為都統制,與涇原經略劉倚、秦鳳經略孫渥、環慶經略趙哲,各帥所部兵以從。吳玠、郭浩,極言虜鋒方銳,且當各(按津逮本作分)守其地,犄角相援,待其弊乃可乘。浚不從。軍行至富平縣,吳玠曰:“兵以利動,今地勢不利,未見其可也。”將戰,乃詐立前軍都統曲端旗以懼敵(按津逮本作虜,下同)。婁室曰:“聞曲將軍已得罪,必紿我也。”遂擁兵驟至,直擊環慶軍。趙哲離所部未至,哲軍遂驚遁,而諸軍悉從之,大潰,陝西為之大震。浚聞軍潰,自邠州退保河池縣,又退保興州。遂歸罪趙哲,斬之,責劉錫合州安置,陝西兵皆散歸本路。玠收秦鳳餘兵,閉大散關。關師古收涇原餘兵保岷、鞏,孫渥收涇原餘兵于階、成、鳳三州。未幾,大散關復不守。浚時止有親兵千餘人,又退保閬州。或建策徙治夔州,劉子羽以為不可。遂檄吳玠,郭浩據和尚原,而敵復至,於是下令徙治潼川(一本州字)。軍士皆憤,取其榜裂之,乃止。

《西事記》云:“張浚之戰于富平也,金人初亦畏之。而浚銳於進取,幕下之士多蜀人,南人不練軍事,欲亟決勝負於一舉,以至於敗。遂走興元,又走閬中。陝西諸郡,不殘于金人者,亦皆為潰兵所破矣。”旣而張中孚、李彥琪、趙彬,相繼降敵,遂犯秦州,又犯熙河,又圍慶州,於是五路悉陷。浚以三人皆曲端心腹,疑端必知其情,王庶復譖端不已。時西人多上書為端訴冤者,浚益忌其得眾心,乃殺之于秦州獄,時 * 第16頁。人莫不冤之,軍情於是愈沮矣。紹興元年,浚以關陝失律,上章待罪,朝野無敢言其事者。至四年二月,浚還朝,侍御史辛炳始言浚被命宣撫,輕失五路,坐困四川。用劉子羽輩小人,而無辜殺曲端、趙哲;以至設祕閣以崇儒,儗上方以鑄印;及旣敗之後,被召不肯出蜀等罪。遂罷為資政殿大學士,提舉洞霄宮。尋又詔落職,福州居住。

《秀水閒居錄》云:“魏公出使陝、蜀,便宜除官至節度使、雜學士,權出人主右。竭蜀之財,悉陝之兵,凡三十萬餘,與敵角,一戰盡覆。用其屬劉子羽謀,歸罪其將趙哲、曲端,並誅之。將士由是怒怨俱叛,浚僅以身免,奔還閬中,關、陝之陷自此始。至今言敗績之大者,必曰富平之役。追還薄譴,俾居福州而已。”其後,川陝宣撫處置副使王似、盧法原,乃分陝、蜀之地,責守于諸將。自秦鳳至洋州,命吳玠主之,屯和尚原。金房至巴達,王彥主之,屯通州。文龍至威茂,劉錡主之,屯巴西。洮岷至階成,關師古主之,屯武都。旣而師古戰敗降賊,自此遂失洮岷之地,獨存階成而已。”

淮西之變

紹興七年三月,浚奏劉光世在淮西,軍無紀律,罷為少師、萬壽觀使,以其兵隸都督府。命參謀、兵部尚書呂祉往廬州節制,且以王德為都統制,酈瓊副之。瓊與靳賽,皆故羣盜,與王德素不相能。德,威聲素著,軍中號為王夜叉。都承旨張宗元,深以為不可,謂浚曰:“瓊等畏德如虎,今乃使臨其上,是速其叛也。”浚不謂然。復謀之岳飛曰:“王德,淮西軍所服,浚欲以為都統制,而命呂祉為督府參謀領之,如何?”飛曰:“德與瓊素* 第17頁。不相下,一旦使揠之在上,勢所必爭。呂尚書雖通才,然書生不習軍事,恐不足以服之。”浚曰:“張宣撫何如?”飛曰:“暴而寡謀,且瓊輩素不服。”浚曰:“然則楊沂中耳。”飛曰:“沂中視德等耳,豈能馭之?”浚艴然曰:“浚固知非太尉不可。”飛曰:“都督以正問飛,飛不敢不盡其愚,豈以得兵為念哉!卽日乞解兵柄,持餘服。而浚訖行之,瓊輩懼不敢喘。及德視事教場,諸將執撾用軍禮謁拜。瓊登而言曰:“尋常伏事太尉不周,今日乞做一床錦被遮蓋。”德素獷勇自任,竟不解出一語慰撫之,遂索馬去。於是瓊輩愈懼,相與連銜上章,乞回避之。張宗元知其事,復語浚曰:“業已爾,今獨有終任德,或可以鎮,不然,變且生矣。”浚不以為然,遂奏召德還。以張浚[1]

[1]按浚應為俊,見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25頁,浚焉能奏召以己為淮西宣撫使耶?且卷二首段亦改作俊,其理明矣。

為淮西宣撫使,駐盱眙;楊沂中為淮西制置使,劉錡副之,並駐廬州。且命酈瓊以所部兵赴行在,意將以奪其軍而誅之。宗元聽制于文德殿下,語人曰:“是速瓊等叛耳。”會祉復密奏罷瓊兵柄,書吏朱照漏語於瓊,於是叛謀始決。及金字牌飛報,呂方坐廳事,聞有大聲如■{骨孝}箭辟曆,自戟門隨牌而至,啓視之,乃三使除書也。呂拍案歎曰:“龐涓死此樹下。”卽時亂作,遂縛呂祉,及殺中軍統制張景、鈴轄喬仲福、劉永衡、前知廬州趙康直、釋知廬州趙不羣,以其所部七萬人悉叛歸劉豫。至淮岸,遂殺祉及康直,釋不羣使還。浚乃亟遣張宗元使招之,已不及矣。浚遂上章引咎,臺臣交章論列,謂:“浚輕而寡謀,愚而自用。德不足以服人,而惟恃其權;誠不足以用眾,而專任其數。若喜而怒,若怒而喜;雖本無疑貳者,皆使之有疑貳之心。予而陰奪,奪而陰予;雖本無怨望者,皆使之有怨望之意。無事,則張威恃勢,使上下有睽隔之情;有急,則甘言美辭,使將士有輕侮之意。酈瓊以此懷疑,以數萬眾叛去。然浚平日視民如草菅,用財如糞土。竭民膏 * 第18頁。 血而用之軍中者,曾何補哉?陛下尚欲觀其後效,臣謂浚之才,止如是而已。”時司諫王縉,則以罪在劉光世,參政張守期為力求未減。都官郎官趙令裕(一本衿字),則乞留浚,陳公輔則謂不可因將帥而罷宰相,於是罷為觀文殿大學士,提舉太平觀。其後,言者不已,遂詔落職。旣而御批“張浚散官,安置嶺表”。趙鼎力捄解之,改祕書少監,分司西京,且為出言官於外。

《退朝錄》曰:“紹興二十年,浚復上疏論邊事。高宗為湯丞相云:‘張浚用兵,不獨朕知之,天下皆知之,如富平之敗,淮西之師,其效可見矣。今復論兵,極為生事。’於是復有永州之命。”

《揮麈錄》云:“淮西軍叛後,馮楫啓上曰:‘如張浚者,當再以戎機付之,庶收後效。’高宗正色曰:‘朕寜至覆國,不用此人矣。’遂終高宗朝,不復再用。”

符離之師

孝宗隆興元年正月,以張浚為樞密使,仍都督江淮軍馬,五月,兼都督荊、襄。浚旣入見,屢奏欲先取山東。時顯官名士如王大寶、胡銓、王十朋、汪應辰、陳良翰等,皆魏公門人,交贊其謀。左僕射史浩獨不以為然,曰:“宿師於外,守備先虛。我能出兵山東,以牽制川、陝,彼獨不能驚動兩淮、荊、襄,以解山東之急邪?惟當固守要害,為不可勝之計。必俟兩淮無致敵之慮,然後可前。若乃順諸將之虛勇,收無用之空城,寇去則論賞於朝,寇至則僅保山寨,顧何益乎?”

繼而主管殿前司公事李顯忠,建康都統制邵宏淵,亦奏乞引兵進取。浩曰:“二將輒自乞戰,豈督府命令有不行邪?”督府凖遣李椿以書遺浚子栻曰:“復讐討賊,天下之大義 * 第19頁。也。然必正名定分,養威觀釁,而後可圖。今議不出於督府,而出於諸將,則已為輿尸之凶矣。況藩籬不固,儲備不豐,將多而非才,兵弱而未練,節制未允,議論不定,彼逸我勞,雖或有獲,得地不守,未足多也。”武鋒軍都統制陳敏曰:“盛夏興師,恐非其時。兼聞金重兵皆在大梁,必有嚴備。萬一深入,我客彼主。千里爭力,人疲馬倦,勞逸旣異,勝負之勢先形矣。願少緩之。”浚皆不聽。韓元吉以長書投浚,言和、戰、守三事。略云:“和固下策,然今日之和,與前日之和異。至於決戰,夫豈易言?今舊兵憊而未蘇,新兵弱而未練,所恃者一二大將;大將之權謀智略旣不外見,有前敗于尉橋矣,有近衂於順昌矣,況渡淮而北,千里而攻人哉!非韓信、樂毅不可也。若是,則守且有餘。然彼復來攻,何得不戰?戰而勝也,江淮可守;戰而不勝,江淮固在,其誰守之?故愚願朝廷以和為疑之之策,以守為自強之計,以戰為後日之圖。自亮賊之隕,彼嘗先遣使於我矣,又一再遺我書矣,其信其詐,固未可知,而在我亦當以信與詐之間待之。蓋未有夷狄欲息兵,而中國反欲用兵者。”云云。參贊軍事唐文若、陳俊卿,皆以為不若養威觀釁,俟萬全而後動。亦不從。遂乞卽日降詔幸建康,以成北伐之功。史浩曰:“古人不以賊遺君父,必俟乘輿臨江而後成功,則安用都督哉?”上以問浩,浩陳三說云:“若下詔親征,則無故招致敵兵寇邊,何以應之?若巡邊犒師,則德壽去年一出,州縣供億重費之外,朝廷自用緡錢千四百萬,今何以繼?若曰移蹕,欲奉德壽以行,則未有行宮;若陛下自行,萬一金有一騎衝突,行都騷動,何以處之?”孝宗大悟,謂浚曰:“都督先往行邊,俟有功緒,朕亦不憚一行。”浚怒曰:“陛下當以馬上成功,豈可懷安以失事機。”及退朝,浩謂浚曰:“帝王之兵,當出萬全,豈可嘗試而圖僥倖?主 * 第20頁。上承二百年基業之託,漢高祖起于亭長敗亡之餘,烏可比哉?”尋復論辨於殿上,浚曰:“中原久陷,今不取,豪傑必起而取之。”浩曰:“中原必無豪傑,若有之,何不起而亡金?”浚曰:“彼民間無寸鐵,不能自起,待我兵至,而為內應。”浩曰:“勝、廣能以鉏耰棘矜亡秦,彼必待我兵至,非豪傑矣。若有豪傑而不能起,則是金猶有法制維持之,未可以遽取也。今不思,將貽後悔。”又上疏力諫曰:“靖康之禍,忠臣孝子,孰不痛心疾首?思欲蹀血朔(按津逮本作虜)庭,以雪大恥。恭想宸衷,寢膳不忘。然邇安可以服遠。若大臣未附,百姓不信,而遽為此舉,安保其必勝乎?苟戰而捷,則一舉而空虜庭,豈不快吾所欲?若其不捷,則重辱社稷,以資外侮,陛下能安于九重乎?上皇能安於天下之養乎?此臣所以食不甘味,而寢不安席也。浚,老臣,慮宜及此。而溺於幕下新進之謀,眩於北人誑惑之說,是以有請耳。德壽豈無報復之心?時張、韓、劉、岳,各擁大兵,皆西北戰士,燕、薊良馬;然與之角勝負於五六十載之間,猶不能復尺寸之地。今欲以李顯忠之輕率,邵宏淵之寡謀,而欲取勝,不亦難哉。惟當練卒士、備器械、固邊圉、蓄財賦、寬民力,十年而後用之,則進有闢國復讐之功,退無勞師費財之患,此臣素志天下大計也。”旣而督府乏用,欲取之民,浩曰:“未施德於民,遽重征之,恐賊未必滅,民貧先自為盜。必欲取民,臣當丐退。”上為給虛告五百道,且以一年歲幣銀二十五萬兩添給軍費。浩復從容為浚言:“兵少而不精,二將不可恃。且今二十萬人,留屯江淮者幾何?曰十萬。復為計其守舟運糧之人,則各二萬,則戰卒纔六萬耳。彼其畏是哉!況淄、青、齊、鄆等郡,雖盡克復,亦未傷彼。彼或以重兵犯兩淮,荊、襄為之牽制,則江上危如累卵矣。都督於是在山東乎?在江上乎?”如此詰難者凡五日。又委曲勸 * 第21頁。 之曰:“平日願執鞭而不可得,幸同事任,而數數議論不同,不惟為社稷生靈計,亦為相公計。明公以大讐未復,決意用兵,此實忠義之心。然不觀時勢而遽為之,是徒慕復仇之名耳。誠欲建立功業,宜假以數年,先為不可勝之計,以待敵之可勝,乃上計也。明公四十年名望,如此一旦失利,當如何哉?”浚曰:“丞相之言是也。雖然,浚老矣。”浩曰:“晉滅吳,杜征南之功也,而當時歸功於羊太傅,以規模出於祜也。明公能先立規模,使後人藉是有功,是亦明公之功,何必身為之?”浚默然。明日內引,浚奏曰:“史浩意不可回也。恐失機會,惟陛下英斷。”於是不由三省、密院,徑檄諸將出師矣。德壽知之,謂壽皇曰:“毋信張浚虛名,將來必誤大計。他專把國家名器財物做人情耳。”已而,浩於省中忽得宏淵等遵稟出軍狀,始知其故。浩語陳康伯曰:“吾屬俱兼右府,而出兵不得與聞,則焉用彼相哉!”浩遂力請罷歸,乃出知紹興府。臨辭復曰:“願陛下審度事勢,若一失之後,恐終不得復望中原矣。”浚至揚州,合江淮兵八萬人,實可用者六萬,分隸諸將,號二十萬。以李顯忠為淮東招撫使,出定遠,宏淵為副使,出盱眙,浚自渡淮視師。顯忠復靈壁縣,敗蕭琦。宏淵至虹縣,金拒之,會顯忠亦至,遂復虹縣。知泗州蒲察徒穆、同知大周仁並降。二將遂乘勝進,克宿州。捷奏,顯忠進開府儀同三司、淮南京畿京東河北招討使,宏淵進檢校少保、寧遠軍節度使、招討副使。是時,顯忠名出宏淵右。時符離府軍中,尚有金三千餘兩,銀四萬餘兩,絹一萬二千匹,錢五萬緡,米、豆共糧六萬余石,布袋十七萬條,衣■{糸條}、棗、羊、粆各一庫,酒三庫。乃縱親信部曲,恣其搬取,所餘者,始以犒軍人,三兵共一緡。士卒怨怒曰:“得宿州,賞三百,得南京,須得四百。”旣而復出戰,悉棄錢溝壑。由是軍情憤詈,人無鬥志。浚乃 * 第22頁。移書,令宏淵聽顯忠節制,宏淵不悅。已而復令顯忠、宏淵同節制,於是悉無體統矣。孝宗聞之,手書與浚曰:“近日邊報,中外鼓舞,十年來無此克捷。以盛夏人疲,急召李顯忠等還師。”未達間,忽報金人副元帥紇石烈志寧大軍且至,遇夜,軍馬未整,中軍統制周宏先率軍逃歸,繼逃歸者,宏淵之子世雄,統制左士淵,二將皆不能制。於是顯忠、宏淵大軍幷丁夫等十三萬眾,一夕大潰,器甲資糧,委棄殆盡。士卒皆奮空拳,掉臂南奔,蹂踐飢困而死者,不可勝計。二將逃竄,莫知所在。浚時在盱眙,去宿尚四百里。傳言金且至,遂亟渡淮入泗州,已而復退維揚。窘懼無策,遂解所佩魚,假添差太平州通判張蘊古為朝議大夫,令使金求和。僚吏力止之,以為不可。乃奏乞致仕,又乞遣使求和。孝宗怒曰:“方敗而求和,是何舉措!”於是下詔罪己,有云:“朕明不足以見萬里之情,智不足以擇三軍之帥,號令旣乖,進退失律。”又云:“素服而哭崤陵之師,敢廢穆公之誓;嘗膽而雪會稽之恥,當懷勾踐之圖。”張浚降特進江淮東西路宣撫使,官屬各奪二官。邵宏淵降五官,又責靖州團練副使,南安軍安置。李顯忠責授清遠軍節度副使,筠州安置,又再責萊州團練使,潭州安置。棄軍諸將,遞降貶竄有差。旣而置宣撫司,便宜行事。未幾,復以浚都督江淮軍馬,旣而又復入為右僕射,仍領都督。二年三月,復詔浚淮上視師。浚復謀大舉,上不從。四月,召還。罷江淮都督府,浚亦罷相。及和議將成,浚堅持以為不可。湯思退乃白上以張蘊古求和事,由是浚議遂絀。旣而,金紇石烈志寧遣書議和,有云:“乃者,出師詭道,襲我靈壁、虹縣,以十餘萬,竊取二小邑。主將氣盈,率眾直抵符離,帥府以應兵進討。憑仗天威,以全制勝,所殺過當,餘眾潰去。計其得喪,孰少孰多。若以符離之役,尚為兵少 * 第23頁。致敗,則請空國之眾,以迎我師。”云云。是歲八月,浚薨。

《趙鼎傳》云:“鼎再相,已逾月,或以未有施設為言。鼎謂今日事,如久病虛弱之人,再有所傷,元氣必耗,惟當靜以鎮之。張德遠非不欲有所為,其效可見,亦足以戒矣。時議回臨安,鼎奏恐回蹕之後,中外謂朝廷無恢復之意。上曰:‘張浚措置三年,竭民力,耗國用,何嘗得尺寸地,此論不足恤也’。”

《劉氏日記》云:“孝宗初立,張魏公用事,獨付以恢復之任,公當之不辭,朝廷莫敢違。魏公素輕銳,是時皆以必敗待之,特不敢言耳。及辟查籥、馮方為屬,此二人尤輕銳,朝廷患之,遂以陳俊卿、唐文若參其軍事,蓋此二人厚重詳審故耳。周益公時為中書舍人,文若來別,益公握文若手,使戒魏公不可輕舉。後魏公知之,極憾益公,然卒以輕舉敗事。”

《何氏備史》云:“張魏公素輕銳好名,士之稍有虛名者,無不牢籠。揮金如土,視官爵如等閒。士之好功名富貴者,無不趨其門。且其子南軒,以道學倡名,父子為當時宗主。在朝顯官,皆其門人,悉自詭為君子。稍有指其非者,則目之為小人。紹興元年,合關、陝五路兵三十余萬,一旦盡覆,朝廷無一人敢言其罪。直至四年,辛炳始言之,亦不過落職,福州居住而已。淮西酈瓊之叛,是時公論沸騰,言路不得已,遂疏其罪,旣而倂逐言者於外。及符離之敗,國家平日所積兵財,掃地無餘,反以殺傷相等為辭,行賞轉官無虛日。隆興初年,大政事莫如符離之事,而實錄、時政紀,並無一字及之,公論安在哉?使魏公未死,和議必不成,其禍將有不可勝言者矣。” * 第24頁。

《澗上閒談》云:“近世修史,本之實錄、時政紀等,參之諸家傳記、野史及銘誌、行狀之類。野史各有私好惡,固難盡信;若誌狀,則全是本家子孫門人掩惡溢美之辭,又可盡信乎?與其取誌狀之虛言,反不若取野史、傳記之或可信者耳。且以近修四朝史言之,如《張魏公列傳》所書嘉禾刺客,乃是附會雜史張元遣刺韓忠獻事。又載遣蠟書疑酈瓊之語,亦是《潘遠紀聞》岳武穆秦州叛卒事。至云符離軍潰,公方鼻息如雷,此是心學。雖亦取《萊公紀事》中意,然方當大軍悉潰,亦安在其為心學哉!其說皆淺近易見,乃略不審其是非,登之信史,傳之千萬世,可乎?”

* 第25頁。

* 第26頁。

《齐东野语》卷三

绍熙内禅

紹熙二年辛亥,十一月壬申,光宗初祀圜丘。先是,貴妃黃氏有寵,慈孝[1](按津逮本作憲)李后妒之。

[1]按學海本作“孝”,津逮本作“憲”,均誤,應為懿。據《宋史》卷三七《孝宗纪》及卷二四三《后妃传》中《李后本傳》改。見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52頁。

至是,上宿齋宮,乘間殺之,以暴卒聞,上不勝駭憤。及行禮,值大風雨,黃壇燈燭盡滅,不成禮而罷。上以為獲罪於天,且憚壽皇譴怒,憂懼不寧,遂得心疾,歸臥青城殿。壽皇知其事,輕輿徑至幄殿,欲慰勉之。直上寐,戒左右使勿言。旣寤,小黃門奏知壽皇在此,上矍然驚起,下榻叩頭請罪。壽皇再三開諭,終不懌。自是喜怒不常,不復視朝矣。至三年二月,疾稍平,詣重華宮起居。四年九月重陽節,以疾不過宮。宰執、侍從,兩省百僚及諸生,皆有疏乞過宮。甲申,上將朝重華,百官班立以俟。上已出,至御屏,李后挽上回曰:“天色冷,官家且進一杯酒。”百僚、侍衛皆失色。時陳傅良為中書舍人,遂趨上引裾,請毋再入,隨上至御屏後。李後叱之曰:“這裏甚去處?你秀才們要斫了驢頭。”傅良遂大慟于殿下。李后遣人問曰:“此是何理?”傅良對曰:“子諫父不聽,則號泣隨之。”后益怒,遂傳旨:“已降過宮指揮,更不施行。”於是臣僚士庶紛紛之議競起矣。十月,會慶節,工部尚書趙彥逾等上疏重華,乞會慶聖節,先期諭旨,勿先過宮。壽皇御筆:“朕自秋涼以來,思與皇帝相見。所有卿等奏劄,已令進御前矣。”庚申,詔過宮,又不果出。至戊寅,上始朝重華,都人皆大喜。先是,丞相留正,以論姜特立,待罪范村,凡一百四十日,至此方召還。五年正月,壽皇始不豫。上以疾,不能問安嘗藥。臣僚劾 * 第27頁。內侍陳源、楊舜卿、林億年,以離間兩宮,請罷逐。及壽皇疾甚,留正請上侍疾,挽裾隨至福寧殿,泣而出。旣而宰執以所請不從,乞出。光宗傳旨,令宰執盡出,於是俱至浙江亭待罪。知閣韓侂胄奏請自往宣押入城,於是宰執各還第。(國史《趙汝愚傳》云:“孝宗令嗣秀王傳意,令宰執復入,非實。”)復請過宮,許之,至期,過午,有旨放仗。當是時,諸公引裾慟哭,朝士日相聚于道宮佛寺集議,百司皂隸,造謗譌傳,學舍草茅,爭相伏闕。劉過改之一書,至有“生靈塗炭,社稷邱(按津逮本作丘)墟”之語。且有詩云:“從教血染長安市,一枕清風臥釣磯。”擾擾紛紛,無所不至。大抵當時執政無承平諸公識度,不能以上疾狀昭示天下,鎮靜浮言。而朝紳學士,率多賣直釣名之人,遂使上蒙疑負謗,日甚一日。至六月九日戊戌,壽皇崩于重華殿。本宮提舉關禮等,詣宰執第,告上大漸。丞相留正、樞密趙汝愚、參政陳騤、同知余端禮,力請過宮,俟至晚,又不果出。先是,孝宗未服藥,黃裳等嘗請過宮,以笏攔光宗云:“壽皇已服藥矣,便請陛下升輦。”已而無它。至是,亦以為妄,不復信。十三日,壽皇大殮,車駕不至,無與成服,人情憂懼。留正等遂奏請憲聖代行祭奠之禮,以安人心。往反數四,始得太皇聖旨:“皇帝以疾,聽就內中成服,太皇太后代行祭奠之禮,宰相百官就重華宮成服。”正等遂遵行之。然中外人情洶洶,以禍在旦夕。近習富室,競輦金帛藏匿村落。而朝士中如項安世等,遁去者數人。如李詳等,搬家歸鄉者甚眾。侍從至欲相率出城。於是留正等連疏乞立太子,以重國本。二十四日晚,御批云:“甚好。”次日,宰執擬立太子指揮進入。御筆批:“依付學士院降詔。”是晚,又御批云:“曆事歲久,念欲退閑。”留正見之懼。以為初止請立太子,今乃有退閑之語,何邪?會次日朝臨,僕於殿庭傷足,正疑為不祥。先是,正嘗從善軌革者 * 第28頁。 問命,有兔伏草、雞自焚之象。及此,謂所知曰:“上卯生,吾酉生,前語驗矣。”遂力請罷免,出城俟命。工部尚書趙彥逾,時為山陵按行使。臨欲渡江,因別汝愚曰:“近事危急如此,知院乃同姓之卿,豈容坐視?當思捄之之策可也。”汝愚默然久之,曰:“今有何策?事急時,持刀去朝天門,叫幾聲,自割殺耳。”彥逾曰:“與其如此死,不若如是死。”且云:“聞上有御筆八字,果否?”汝愚曰:“留丞相丁寧莫說。今事急矣!與尚書說亦不妨。”彥逾曰:“旣有此御筆,何以不便立嘉王?”汝愚驚曰:“向嘗有立儲之請,尚恐上怒。此事誰敢擔(按津逮本作擅)當?且看慈福、壽成兩宮之意如何?”彥逾曰:“留丞相以足跌求去,天付此一段事業與知院,豈可持疑?禪祭在近,便可舉行。”汝愚曰:“此是大事,恐未易倉卒,亦須擇一好日。”遂取官曆檢視,適是日甲子吉。彥逾曰:“帝王卽位,卽是好日。兼官曆又吉,何疑?事不容緩,宜亟行之,亦順事也。”因勸與殿帥郭杲同議。汝愚遂遣范仲壬及詹體仁諭意,杲皆不答,汝愚大恐。彥逾曰:“某嘗有德於杲。”遂馳告之曰:“近日外議洶洶(一作澒洞),太尉知否?”杲曰:“然則奈何?”彥逾遂以內禪事語之,曰:“某與趙樞密第能謀之耳。太尉為國虎臣,此事全在太尉。”杲猶未語,彥逾曰:“太尉所慮者,百口之家耳。今某盡誠以告,太尉不答,豈太尉別有謀乎?”杲矍然而起曰:“敢不效使令。”遂與區處發軍坐甲等事。還報汝愚,議遂定。乃謀可白事于慈福宮者。始擬吳琚,琚,憲聖姪也。琚辭。或云:“已白憲聖,不許。”繼用吳環,環亦辭。於是令徐誼、葉適因閣門蔡必勝諭意於知閣門事韓侂胄。侂胄母,憲聖女弟也,其妻又憲聖女姪,最為親近。侂胄慨然曰:“某世受國恩,託在肺腑,願得效力。”於是往見慈福宮提舉張宗尹曰:“事勢如此,我輩死無日矣。”宗尹曰:“今當如何?”遂告以內禪事,且云:“須得太皇主張方可。”宗 * 第29頁。尹遂許為奏知。次日未報,侂胄懼,遂親往慈福宮。適值憲聖感風不出,侂胄益窘,立殿廡垂涕。重華宮提舉關禮適至,邀問之,侂胄不敢言,因指天為誓,侂胄遂具述其事。禮曰:“卽當奏知,少俟可也。”禮入見,垂涕。憲聖問曰:“汝有何苦?”曰:“小臣無事,天下可憂耳。”憲聖蹙額不言。禮曰:“聖人讀萬卷書,曾見有如此時節,可保無虞否?”憲聖曰:“此豈汝所知。”禮曰:“此事,人人知之。丞相已去,所賴二三執政,旦夕亦且去矣,中外將誰賴乎?”言與淚俱。憲聖驚曰:“事將奈何?”禮曰:“今宰執令韓侂胄在外,欲奏內禪事。望聖人三思,早定大計。”憲聖不語,久之,曰:“我前日略曾見吳琚說來,若事順,須是做教好。”且許來早于梓宮前垂簾,引執政面對。禮遂傳旨侂胄,侂胄乃復命於汝愚。始往報陳騤、余端禮及郭杲,並步帥閻仲。關禮使其姻黨閣門舍人傅昌朝,密制黃袍。先是,嘉王數日謁告。執政諭宮僚彭龜年等曰:“禪祭重事,王不可不入。”七月四日甲子,禪祭。群臣入,王亦入。執政率百僚詣大行前,奏請太皇。頃之,垂簾。有旨令韓侂胄同執政奏事。汝愚等再拜,詣簾前奏曰:“皇帝以疾,至今未能執喪。臣等累入劄,乞立皇子嘉王為皇太子,以繋人心。皇帝批出‘甚好’,繼又批‘曆事歲久,念欲退閑’。取太皇太后旨處分。”憲聖曰:“皇帝旣有御筆,相公自當奉行。”汝愚等奏曰:“此事甚大,須降一指揮方可。”憲聖曰:“好!好!”汝愚遂袖出所擬指揮以進,曰:“皇帝以疾,未能執喪。曾有御筆,自欲退閑。皇子嘉王,可卽皇帝位。尊皇帝為太上皇帝,皇后為太上皇後。”憲聖覽訖曰:“甚好。”汝愚等再拜奏曰:“凡事全望太皇太后主張。”憲聖首肯,遂乞令都知楊舜卿提舉壽康宮,以任其責。遂召之簾前面付之。汝愚卽几筵殿前宣佈聖旨及詔書訖,關禮、張宗尹扶掖太子入簾。太皇面諭再三,太子固辭,曰:“恐負不 * 第30頁。孝之罪。”俯伏涕泣。太皇命侂胄入簾,授以黃袍,令扶嗣君往卽皇帝位。關禮、張宗尹共掖嗣君至素幄,傳太皇聖旨,令汝愚等勸請。汝愚等奏曰:“天子當以安社稷定國家為孝。今中外人人憂亂,萬一變生,置太上于何地,尚得為孝乎?”眾扶上披黃袍,上猶却立,眾扶上就座,汝愚等率百官再拜,皇帝立受。汝愚等遂傳宣殿帥郭杲、閻仲,同韓侂胄一班起居,內侍扶導上詣太皇簾前行謝禮,次詣梓宮前行禫祭禮。禮畢,御史臺閣門集百官,禁衛立班起居。翌日,侂胄侍上詣光宗問起居,光宗問:“是誰?”侂胄對曰:“嗣皇帝。”光宗瞪視曰:“吾兒邪?”先是,汝愚諭殿帥郭杲,以軍五百至祥禧殿門祈請御寶。杲入,索於職掌內侍羊駰、劉慶祖。二人私議曰:“今外議洶洶如此,萬一璽入其手,或以它授,豈不利害?”於是封識空函授杲。二璫取璽,從間道詣德壽宮,納之憲聖。及汝愚開函奉璽之際,憲聖方自內付璽與之。(《四朝聞見錄)云:“寧宗次日謁光宗,慈懿方自臥內取璽與之。”按御璽重寶,安得卽位後方取?兼璽玉各有職掌,安得置之臥內?恐非實。)先是,襄陽歸正人陳應祥等,嘯(一作诱)聚亡命,謀以七月望日為壽皇發喪為亂。前一夕登極赦至,其徒告之而敗。汝愚遂奏乞召還留正,以輔初政,而御史張叔椿則劾以棄國之罪,遂遷叔椿為吏部侍郎。正乃復入拜左相,汝愚為右相。汝愚曰:“同姓之卿,不幸處君臣之變,敢言功乎?”辭不拜。乃以特進為樞密使。及孝宗將攢,汝愚建議欲卜山陵,與正異議,遂出正判建康府,汝愚遂拜右相。先是,汝愚許侂胄以事成日授節鉞,彥逾執政。旣而推定策恩,汝愚乃謂彥逾曰:“我輩宗臣,不當言功。”僅除郭杲節度使,彥逾為端明殿學士,出為四川制置、知成都府,侂胄遷觀察使、樞密都承旨。(元係防禦使、知閣門事,至是,僅遷一級。)於是二人憤曰:“此事皆吾二人之力,汝愚不過蒙成耳。今旣自據相位,以專其功,乃置我 * 第31頁。輩度外邪!”於是始有逐汝愚之謀矣。汝愚覺之,以朱熹有重名,遂自長沙召入為待制,侍經筵,及收召李祥、楊簡、呂祖儉等道學諸君子以自壯。然宮中及一時之議,皆歸功於侂胄,自是出入宮掖,居中用事。且嗾伶人刻木為熹等像,峩冠大袖,講說性理,為戲於禁中。熹與龜年等,屢白汝愚曰:“侂胄怨望殊甚。宜以厚賞酬其勞,處以大藩,出之於外。勿使預政,以防後患。”汝愚不納,曰:“彼嘗自言不愛官職,何慮之有?旣而熹進對,面陳侂胄之姦。繼而正言黃度欲論之而謀泄,以內批斥去。熹又因進講極論之,聲色頗厲。上怒,遂批出,除熹宮觀。汝愚請見,乃以內批袖還上,繼而求去,皆不許。於是彭龜年奏:“陛下逐朱熹太暴。”且言:“侂胄竊弄威權,為中外所附,必貽大患。”寧宗欲兩罷之,汝愚欲兩留之。旣而龜年與郡,侂胄勢由是益張。會彥逾帥蜀,陛辭日,盡疏當時道學諸賢姓名,指為汝愚之党,而寧宗亦疑之矣。知閣劉■{弓弓攵}謂侂胄曰:“趙丞相欲專此大功,日引虛名之士以植黨,君豈但不得節鉞,將恐不免嶺海之禍。”侂胄恐甚。會汝愚欲除劉光祖為侍御史,侂胄知其欲擊己。而上方令近臣舉于御史,於是以御筆除大理簿劉德秀為御史,楊大法為殿院。又罷吳獵,以劉三傑代之,於是言路皆韓黨矣。先是,汝愚嘗云:“夢孝宗授以湯鼎,背負白龍陞天。”又沈有開嘗在汝愚坐曰:“外間傳嘉王出判福州,許國公判明州,三軍士庶,已推戴相公矣。”又徐誼語人曰:“但得趙家一塊肉足矣。”蓋指魏王之子,徐國公柄也。樓鑰行辭免批答,有“親為伯父,固非同姓之卿”之語。大(按津逮本作太)學生上書,乞尊汝愚為伯父。周成子言“郎君不令”。田澹謂“寧宗非光宗子”。其說非一端。於是右正言李沐首疏其事,劾汝愚以“同姓居相位,非祖宗典故。方太上聖體不康之時,欲行周公故事 * 第32頁。。倚虛聲,植私黨,以定策自居,專功自恣”等事。遂罷汝愚相位,出知福州。旣而臺臣合奏,罷郡與祠。於是祭酒李祥、博士楊簡,府丞呂祖儉等有疏,太學生周端朝等六人共一書,訴汝愚有大功,不當去位,皆被黜謫。未幾,何澹、胡紘疏:“汝愚倡引偽徒,謀為不軌。乘龍授鼎,假夢為符。”且言“與徐誼輩造謀,欲衛送太上過越,為紹熙皇帝”等事。遂責汝愚永州安置。至衡州而卒。朱熹為之注《離騷》以寄意焉。敖陶孫題詩于闕門,有“一死固知公所欠,孤忠賴有史長存”之句。其後葉翥、汪義端交論偽學,而劉三傑以偽黨為逆黨,凡得罪者五十九人。省部籍記姓名,降詔禁偽學。而直省吏蔡璉,告汝愚定策時異謀,賓客所言凡七十紙。欲逮彭龜年、曾三聘、徐誼、沈有開下大理獄,賴范仲藝等力解之乃已。旣而侂胄遷太傅,封平原郡王。自此,十年專政,肇開兵端,身殞國危。在侂胄固不足責,而當時諸君子馭之亦失其道,有以致之也。

誅韓本末

嘉泰元年五月,監太平惠民局夏允中,請用文彥博故事,以侂胄為平章軍國重事。侂胄恐,乞致仕,免允中官。二年十二月,拜侂胄為太師,立貴妃楊氏為皇后。初,恭淑后旣崩,椒房虛位,楊貴妃、曹美人皆有寵。侂胄畏楊權數,以曹柔順,勸上立之,上意向楊,侂胄不能奪也。太學生王夢龍,為后兄次山客。監雜賣場趙汝讜與夢龍為外兄弟,知其事。於是以侂胄之謀告次山,次山以白后,后由是怨之,始有謀侂胄之意矣。三年,金國盜起,洊饑,懼我乘隙用兵,於是沿邊聚糧增戍,且禁襄陽府榷場。邊釁之開,蓋自此始。而侂胄久用事,亦欲立奇功以固位。會鄧友龍等廉得北方事以告,而蘇師旦等又從而慫臾之。開禧元年四 * 第33頁。月,以李義為鎮江都統,皇甫斌為江陵都統兼知襄陽。金人以侵掠、增戍、渝盟見責,遂詔內外諸軍密為行計。七月,侂胄為平章軍國事,立班丞相上。蘇師旦為安遠軍節度使,領閣門事。師旦本平江書佐,侂胄頃為鈐轄日,嘗以為筆吏,後依韓門。會上登極,竄名藩邸,用隨龍恩得官,驟至貴顯。八月,以殿帥郭倪為鎮江都統、兼知揚州。二年,以薛叔似為湖北京西宣撫使,程松為四川宣撫使,吳曦為副使,鄧友龍為兩淮宣撫使。十二月,金人(按津逮本作虜)使趙之傑、完顏良弼來賀正旦,倨慢無禮。於是以北伐告於宗廟,下詔出師。已而,陳孝慶復泗州,又復虹縣。許進復新息縣。孫成復保信縣。田琳復壽春府。未幾,王大節攻蔡州,不克,軍潰。皇甫斌敗于唐州。秦世輔軍亂於城固縣。郭倬、李汝翼攻宿州,敗績,執統制田俊邁以往。李奭攻壽州,敗。於是誅竄諸將敗事者,更易諸閫。以邱(按津逮本作丘,下同)崈為兩淮宣撫使。分諸將三衙江上之兵,合十六萬餘人,分守江淮要害。旣而吳曦遣其客姚淮源獻關外四州之地于金人,遂封為蜀王。至此,侂胄始覺為師旦等所誤,遂罷師旦,除名,送韶州安置,仍籍其家財,賜三宣撫司為犒軍費。斬郭倬於鎮江,罷程松四川宣撫使。九月,金人陷和尚原。十月,渡淮,圍楚州。十一月,以殿帥郭杲駐真州,以援兩淮。邱崈以簽書開督府。旣而圍襄陽,犯廬、和、真、西和州、德安府,陷隨、濠、階、成州、信陽、安豐軍、大散關。郭倪棄揚州走。三年正月,邱崈罷,以樞密張岩督視。二月,金人始退師。四川宣撫司、隨軍轉運使安丙及李好義、楊巨源等討吳曦,斬之,四川平。以楊巨源為四川宣撫使,安丙副之。旣而次第復階、鳳、西和州,大散關。四月,遣蕭山縣丞方信孺奉使,通謝金國。六月,安丙殺楊巨源。八月,信孺回白事,言金人欲割兩淮,增歲幣、犒軍 * 第34頁。 金帛,索回陷沒及歸正人,又有不敢言者。侂胄再三問之,乃曰:“欲太師首級。”侂胄大怒,坐信孺以私覿物,擅作大臣饋金(按津逮本作虜)人,降三官,臨江軍居住。乃以趙淳為江淮制置使,而用兵之復謀起。再遣監登聞鼓院王柟出使焉。

於是楊次山與皇后謀,俾皇子榮王曮入奏,言“侂胄再啓兵端,謀危社稷”,上不答。皇后從旁力請再三,欲從罷黜,上亦不答。后懼事泄,於是令次山於朝行中擇能任事者。時史彌遠為禮部侍郎、資善堂翊善,遂欣然承命。錢參政象祖,嘗以諫用兵貶信州,乃先以禮召之。禮部尚書衛涇、著作郎王居安,前右司郎官張鎡,皆預其謀。議旣定,始以告參政李璧。前一日,彌遠夜易服,持文書往來二參第。時外間籍籍有言其事者。一日,侂胄在都堂,忽謂李參曰:“聞有人欲變局面,相公知否?”李疑事泄,面發赤,徐答曰:“恐無此事。”而王居安在館中,與同舍大言曰:“數日之後,耳目當一新矣。”其不密如此。彌遠聞之大懼,然未有殺之之意,遂謀之張鎡。鎡曰:“勢不兩立,不如殺之。”彌遠撫几曰:“君真將種也,吾計決矣。”時開禧三年十一月二日,侂胄愛姬三夫人號“滿頭花”者生辰。張鎡素與之通家,至是,移庖侂胄府,酣飲至五鼓。其夕,周筠聞其事,遂以覆帖告變。時侂胄已被酒,視之曰:“這漢又來胡說。”於燭上焚之。初三日,將早朝,筠復白其事,侂胄叱之曰:“誰敢?誰敢?”遂升車而去。甫至六部橋,忽有聲喏於道旁者,問:“為何人?”曰:“夏震。”時震以中軍統制權殿司公事,選兵三百俟於此。復問:“何故?”曰:“有旨,太師罷平章事,日下出國門。”曰:“有旨,吾何為不知?必偽也。”語未竟,夏挺、鄭發。王斌等,以健卒百餘人,擁其轎以出,至玉津園夾牆內,撾殺之。是夕,彌遠稱有密旨。錢參政欲奏審,史不許曰:“事留,恐泄。”遂行之。是夕,史彷徨立俟門首,至曉猶寂然,至欲易 * 第35頁。衣逃去。而宰執皆在漏舍以俟。旣而侂胄前驅至,傳呼太師來。錢、李二公疑事泄,皆戰慄無人色。俄而寂不聞聲,久之,夏震乃至,白二公曰:“已了事矣。”錢參政乃探懷中堂帖授陳自強曰:“有旨,太師及丞相皆罷。”陳曰:“何罪?”錢不答,於是揖二公,遂登車去。是夕,使侂胄不出,則事必泄矣。二參繼赴延和殿奏事,遂以竄殛侂胄聞,上愕然不信。及臺諫交章論列,三日後,猶未悟其死。蓋此夕之謀,悉出於中宮及次山等,宮省事祕,不能詳也。遂下詔暴侂胄首開兵端等罪,官籍其家。而夫人張氏、王氏聞變,盡取寶貨碎之。其後二人皆坐徒斷。夏震為福州觀察使,主管殿前司公事。斬蘇師旦於韶州。程松賓州,陳自強雷州,郭倪、郭僎皆除名安置,並籍其家。李璧、張嵓皆降官居住。毛自知奪倫魁恩,以首論用兵故也。乃拜錢象祖為右相,衛涇、雷孝友並參政,史彌遠知樞密事,林大中簽書院事,楊次山開府儀同三司,賜玉帶。遂以竄殛事,牒報對境三省;以咨目遍遺二宣撫、二制置、十都統,告以上意。諫議大夫葉時,請梟首於兩淮,以謝天下,上不許。

時王柟以出使在金人(按津逮本作虜)帳。一日,金人呼柟,問:“韓太師何如人?”柟因盛稱其忠賢威略。乃(按津逮本作虜)徐以邊報示之曰:“如汝之言,南朝何故誅之?”柟窘懼不能對。於是無厭之求,難塞之請,皆不敢與較,一切許之,以為脫身計。及歸,乃以金人欲求侂胄函首為辭,而葉時復有梟首之請,於是詔侍從兩省臺諫集議。先是諸公間亦有此請,上重于施行。至是,林樞密大中、樓吏書鑰、倪兵書思,皆以為和義重事,待此而決,姦凶已斃之首,又何足惜?與其亡國,寧若辱國,而倪公主之尤力;且謂在朝有受其恩,欲為之地者。蓋朝堂集議之時,獨章文莊良能於眾中以事關國體,抗詞力爭。所謂欲為之地者,指章也。(葉清逸《聞 * 第36頁。見錄》云:“良能首建議函首,王介以為不可。”此非事實。)於是遣臨安府副將尹明,斵侂胄棺,取其首,送江淮制置大使司;且以咨目諭諸路宣撫制置以函首事。遂命許奕為通謝使。王柟竟函首以往,且增歲幣之數。

當時識者,殊不謂然。且當是時,金國(按津逮本作虜)實已衰弱,初非阿骨打、吳乞買之比。丙寅之冬,淮、襄皆受兵,凡城守者,皆不能下。次年,遂不復能出師,其弱可知矣。儻能稍自堅忍,不患不和,且禮秩歲幣,皆可以殺。而當路者畏懦,惟恐稍失其意,乃聽其恐喝,一切從之。且吾自誅權姦耳,而函首以遺之,則是彼(按津逮本作虜)之縣鄙也,何國之為?惜哉!且柟,侂胄所遣,今欲議和,當別遣使,亦不當復遣柟也。至有題詩于侍從宅曰:“平生只說樓攻媿,此媿終身不可攻。”又詩曰:“自古和戎有大權,未聞函首可安邊。生靈肝腦空塗地,祖父冤讎共戴天。晁錯已誅終叛漢,於期未遣尚存燕。廟堂自謂萬全策,卻恐防胡未必然。”又云:“歲幣頓增三百萬,和戎又送一於期。無人說與王柟道,莫遣當年寇准知。”此亦可見一時公論也。明年,閣門舍人周登出使,過趙州,觀所謂石橋者,已具述其事。紀功勒銘,大書深刻橋柱矣。金主嘗令引南使觀忠繆侯墓,且釋云:“忠於為國,繆於為身。”詢之,乃韓也。和議旣成,乃盡復秦檜官爵,以其嘗主和故耳。余按紹興秦檜主和,王倫出使,胡忠簡抗疏,請斬檜以謝天下,時皆偉之。開禧侂胄主戰,倫之子柟復出使,竟函韓首以請和。是和者當斬,而戰者亦不免於死,一是一非,果何如哉?余嘗以意推之,蓋高宗間關兵間,察知東南地勢、財力與一時人物,未可與爭中原,意欲休養生聚,而後為萬全之舉。在德壽日,壽皇嘗陳恢復之計,光堯曰:“大哥,且待老者百年後卻議之。”蓋可見也。秦檜揣知上意厭兵,力主和議,一時功名之士皆歸罪以為主和之失。及 * 第37頁。孝宗銳意恢復,張魏公主戰,異時功名之士靡然從之,獨史文惠以為不然。其後符離潰師,雖府庫殫竭,士卒物故,而壽皇雄心遠慮,無日不在中原。侂胄習聞其說,且值金人(按津逮本作虜)寖微,於是患失之心生,立功之念起矣。殊不知時移事久,人情習故,一旦騷動,怨嗟並起。而茂陵乃守成之君,無意茲事,任情妄動,自取誅僇,宜也。身隕之後,眾惡歸焉;然其間是非,亦未盡然。若《雜記》所載,趙師睪犬吠,乃鄭斗所造以報撻武學生之憤。至如許及之屈膝,費士寅狗竇,亦皆不得志抱私讎者撰造醜詆,所謂僭逆之類,悉無其實。李心傳,蜀人,去天萬里,輕信紀載,疏舛固宜。而一朝信史,乃不擇是否而盡取之,何哉?當泰、禧間,大父為棘卿,外大父為兵侍,直禁林,皆得之耳目所接,俱有家乘、日錄可信。用直書之,以告後之秉史筆者。

* 第38頁。

《齐东野语》卷四

避讳

古今避諱之事,雜見諸書,今漫集數條於此,以備攷覽。

蓋殷以前,尚質不諱名,至周始諱,然猶不盡諱。如穆王名滿,定王時有王孫滿之類。至秦始皇諱政,乃呼正月為征月,《史記·年表》作端月。盧生曰:“不敢端言其過。”秦頒端正法度曰“端直”。皆避政字。漢高祖諱邦,舊史以邦為國。惠帝諱盈,《史記》以萬盈數作滿數。文帝諱恒,以恒山為常山。景帝諱啓,《史記》微子啓作微子開,《漢書》啓母石作開母石。武帝諱徹,以徹侯為通侯,蒯徹為蒯通。宣帝諱詢,以荀卿為孫卿。元帝諱奭,以奭氏為盛氏。光武諱秀,以秀才為茂才。明帝諱莊,以老、莊為老、嚴,莊助為嚴助,卞莊為卞嚴。殤帝諱隆,以隆慮為林慮。安帝父諱慶,以慶氏為賀氏。魏武帝諱操,以杜操為杜度。蜀後主諱宗,以孟宗為孟仁。晉景帝諱師,以師保為保傅,京師為京都。文帝諱昭,以昭穆為韶穆,昭君為明君,《三國志》韋昭為韋耀。愍帝諱業,以建業為建康。康帝諱岳,以鄧岳為鄧岱,山岳為山岱。齊太祖諱道成,師道淵但言師淵。梁武帝小名阿練,子孫皆呼練為白絹。隋文帝父諱忠,凡郎中皆去中字,侍中為侍內,中書為內史,殿中侍御為殿內侍御,置侍郎不置侍(按津逮本作郎)中,置御史大夫不置中丞,以侍書御史代之,中廬為次廬。至唐又避太子諱,亦以中郎為旅賁郎將,中書舍人為內舍人。煬帝諱廣,以廣樂為長樂,廣陵為江都。唐世祖諱丙,故以景字代之,如景科、景令,景子之類,是也。唐祖諱虎 ,* 第39頁。凡言虎,率改為猛獸,或為武,如武賁、武林之類。李延壽作《南北史》,易石虎為石季龍,韓擒虎為韓擒。高祖諱淵,趙文淵為文深,凡淵字盡改為泉。劉淵為元海,戴淵為戴若思。太宗諱世民,《唐史》凡言世,皆曰“代”,民,皆曰“人”,如人、治人、生人、富人侯之類。民部曰“戶部”。高宗諱治,凡言治皆曰“理”,如“至理之主,不代出者”,章懷避當時諱也。陸贄曰:“與理同道罔不興”,“脅從罔理”。韓元[1]《策問》:“堯、舜垂衣裳而天下理”;

[1]按元應為文,見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56頁。

又“無為而理者,其舜也歟”。睿宗諱旦,張仁亶改仁願。元(按津逮本作玄)宗諱隆基,太一君基、臣基,並改為其字。隆州為閬中,隆康為普康,隆龕為崇龕,隆山郡為仁壽郡。代宗諱豫,以豫章為鐘陵,蘇預改名源明,以薯蕷為薯及山藥。德宗諱适,改括州為處州。憲宗諱淳,淳州改為欒州,韋純改名貫之,之純改名處厚,王純改名紹,陸純改名質(按津逮本作執),柳淳改名灌,嚴純改名休復,李行純改名行諶,崔純亮改名行范,程純改名宏(按津逮本作弘),馮純敏改名約。穆宗諱恒,以恒山為常山。敬宗諱宏,徐宏敏改名有功(○按津逮本有帝諱昆宋緄會要作宋混十字)。鄭涵避文宗舊諱,改名澣。武宗諱炎,賈炎改名嵩。宣宗諱忱,韋諶改名損,穆諶改名仁裕。梁太祖父烈祖名誠,遂改城曰“牆”。晉高祖諱敬塘,析敬字為文氏、苟氏,至漢乃復舊。至本朝避翼祖諱,復析為文、為苟。

本朝高宗諱構,避嫌名者,仍其字更其音者,勾濤是也;加金字,鉤光祖是也;加絲字,絇紡是也;加草頭者,苟諶是也;改為句字者,句思是也;增勾龍者,如淵是也;勾龍去上一字者,大淵是也。已上,皆臣下避君諱也。

○吳太子諱和,以和興為嘉興。唐高宗太子宏(按津逮本作弘,下同),為武后所酖,追尊為孝敬帝,廟曰義宗,宏文館改為昭文,宏農縣為恒農,韋弘機但為機。李含光本姓弘,易為李,曲阿宏氏易為洪,溫彥宏遂以大雅字行。晉 * 第40頁。以毘陵封東海王世子毘,以毘陵為晉陵。唐避章懷太子賢諱,改集賢為崇文館之類,皆避太子之諱也。

○呂后諱雉,《封禪書》謂“野雞夜雊”。武后諱曌(音照),以詔書為制書,鮑照為鮑昭。改懿德太子重照為重潤,劉思照為思昭。簡文鄭后諱阿春,以《春秋》為《陽秋》,富春為富陽,蘄春為蘄陽。此避后諱也。

○元后父諱禁,以禁中為省中。武后父諱華,以華州為太州。韋仁約避武后家諱,改名元忠。竇懷貞避韋后家諱,而以字行。劉穆之避王后家(按津逮本作無家字)諱,以憲祖字行,後復避桓溫母諱,遂稱小字武生。虞茂避穆後母諱,改名預。本朝章憲太后父諱通,嘗改通直郎為同直郎,通州為崇州,通判為同判,通進司為承進司,通奉為中奉,通事舍人為宣事舍人。至明道間,遂復舊。此則避後家諱也。

○錢王鏐,以石榴為金櫻,改劉氏為金氏。楊行密據揚州,州人呼蜜為蜂糖。趙避石勒諱,以羅勒為蘭香。高祖父名誠,以武成王為武明王,武成縣為武義縣。羊祜為荊州,州人呼戶曹為辭曹之類,皆避國主、諸侯諱也。

○《詩》、《書》則不諱。若文王諱昌,而箕子陳《洪範》曰:“使羞其行,而邦其昌。”厲王諱胡,而宣王時,《詩》曰:“胡不相畏”,“胡為虺蜴”,“胡然厲矣”。《周禮》有“昌本之俎”,《詩》有“觱發之詠。”《大誥》“弗棄基”,不諱后稷棄字。孔子父叔梁紇,而《春秋》書臧孫紇。成王諱誦,而“吉甫作誦”之句,正在其時,是也。

○廟中則不諱。《周頌》祀文、武之樂,歌《雝》曰:“克昌厥後”,《噫嘻》曰:“駿發爾私”,是也。

○臨文則不諱。魯莊公名同,而《春秋》書同盟。襄公名午,而書陳侯午卒。僖公名申,書戊申。定公名宋,書宋人、宋仲幾。《漢書·紀》,元封詔書有啓母石之言。《刑法志》:“建三典以刑邦國”與“萬邦作孚”。韋孟詩:“總齊羣邦”,皆不避高祖諱。

○(按津逮本作無圈)魏太祖名操,而陳思王有“造日(按津逮本作白)”之句。曹志,植之子,奏議云:“幹植不強。”* 第41頁。三國吳時,有“言功以權成”,蓋斥孫權之名。《南史》有“寧逢五虎”及“虎視”之語,則虎字亦不盡避。

韓文公《潮州上表》云:“朝廷治平日久。”曰:“政治少懈。”曰:“巍巍治功。”曰:“君臣相戒,以致至治。”《舉張行素》云:“文學治行眾所推。”亦不避高宗之諱。又《袁州上表》曰:“顯榮頻煩。”《舉韋顗》曰:“顯映班序。”柳文《樂曲》曰:“羲和顯耀乘清芬。”皆不盡避中宗之諱。韓《賀即位表》曰:“以和萬民。”亦不諱民字,如此類甚多。胡翼之侍講延英曰[1],

[1]按曰應為日,見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59頁。

講《乾卦》元、亨、利、貞,上為動色,徐曰:“臨文不諱。”伊川講南容三復白圭,內侍告曰:“容字,上舊名也。”不聽。講畢曰:“昔仁宗時,宮嬪謂正月為初月,餅之蒸者為炊,天下以為非。嫌名、舊名,請勿諱。”

○邦、國有不諱者。襄王名鄭,而鄭不改封。至於出居其國,使者告于秦、晉曰:“鄙在鄭地。”受晉文公朝,而鄭伯傅。漢和帝名肇,而郡有京兆,是也。

○嫌名則有避有不避者。韓退之《辯諱》:“桓公名白,傳有五皓之稱;厲王名長,琴有修短之目。不聞謂布帛為布皓,腎腸為腎修。漢武名徹,不聞諱車轍之轍。”然《史記·天官書》:“謂之車通”,此非諱車轍之轍乎?若晉康帝名岳,鄧岳改名為嶽,此則不謙(按津逮本作諱)嫌名也。

○二名不偏諱。唐太宗名世民,在位日,戴胄、唐儉為民部尚書,虞世南、李世勣皆不避。至高宗時,改民部為戶部。世南已卒,世勣去世字。或云:“卒哭乃諱。”

○避諱而易字者。按《東觀漢記》云:“惠帝諱盈之字,曰滿;文帝諱恒之字,曰常;光武諱秀之字,曰茂”(云云)。蓋當時避諱,改為某字,之者變也。如卦變爻曰之也。本朝真宗諱恒,音胡登切。若闕其下畫,則為■{恒字少下橫},又犯徽宗旁諱。後遂倂恒字不用,而易為常,正用前例也。

○淮南王安,避父諱長,故淮南書,凡言長悉曰修。王羲之父諱正,故每書正月為初月,或作一月,餘則以政字代之。王舒除會稽內史,以祖諱會,以會稽為鄶稽。司馬遷以 * 第42頁。父諱談,《史記》中,趙談為趙同子,張孟談為孟同。范■{曄字少下豎}(按津逮本作曄,下同)父名泰,《後漢書》,郭泰為郭太。李翱祖父名楚今,故為文皆以今為茲。杜甫父名閑,故杜詩無閑字。蘇子瞻祖名序,故以序為敍,或改作引。曾魯公父名會,故避之者,以勘會為勘當。蔡京父名凖,改平凖務為平貨務。此皆士大夫自避家諱也。

○《史記·李斯傳》言“宦者韓談”,則談字不能盡避。《漢書·爰盎傳》有“上益莊”之文,《鄭當時傳》有“鄭莊千里不齎糧”之類。此不能盡避也。

○范■{曄字少下豎}為太子詹事,以父名泰,固辭,朝議不許。唐竇曾授中書舍人,以父名至忠,不受。議者以音同字別,乃就職。韋聿遷祕書郎,以父嫌名,換司議郎。柳公綽遷吏部尚書,以祖諱,換左丞。李涵父名少康,為太子少傅,呂渭劾之。本朝呂希純,以父名公著,而辭著作郎。富鄭公父名言,而不辭右正言。韓億絳、縝,家諱保樞,皆為樞密而不避。此除官有避、不避也。

○至若後唐,郭崇韜父名宏(按津逮本作弘,下同),以宏文館為崇文館。建隆間,慕容彥釗、吳廷祚,皆拜使相。而釗父名章,廷祚父名璋,制麻中為改“同為中書門下平章事”為“二品”。紹興中,沈守約、湯進之二丞相,父皆名舉,於是改提舉書局為提領。此則朝廷為臣下避家諱也。

○元稹以陽城馹與楊(按當作陽)道州名同,更之曰避賢馹,且作詩以記之,白樂天和之云:“荊人愛羊祜,戶曹改為詞,一字不忍道,況兼姓呼之。”是也。鄭誠過郢州浩然亭,謂賢者名不可斥,更名孟亭。歙有任昉寺、任昉村,以任所遊之地,故也。虞藩為刺史日,更為任公寺、任公村。此則後人避前賢名也。

○至有君臣同名者。襄王名鄭,衛成公與之同時,亦名鄭。衛侯諱惡,其臣有石惡。宋武帝名裕,褚叔度、王敬弘,皆名裕之;謝景仁、張茂度皆名裕。宋明帝名彧,王景文亦名彧。唐元(按津逮本元作玄下劉子元桓元同)宗名隆基,劉子元 * 第43頁。名知幾。

○又有父子、祖孫同名者。周康王名釗,生子瑕是為昭王。宋明帝名彧,其子後廢帝亦名昱。魏獻文名弘,其子孝文名宏。聲雖相近,而字猶異也。若周厲王名胡,而僖王名胡齊。蔡文侯、昭侯,相去五世,皆名中。魏安同父名屈,同之子亦名屈。襄陽有《處士羅君墓誌》曰:“君諱靖,父靖,學優不仕。”此尤為可罪也。

○若桓玄,呼父溫曰清,此不足責。若韓愈,不避仲卿,又何耶?

○朱溫之父名誠,以其類戊字,司天監上言,請改戊己之戊為武字,此全無義理。如揚都士人名審,沈氏與書,名而不姓,皆諛之者過耳。■(按津逮本無墨丁)又(按津逮本作未)如梁謝舉聞家諱必哭,近世如趙南仲亦然,此亦不失為孝。若唐裴德融父諱臯,高鍇為禮部侍郎,典貢舉。德融入試,鍇曰:“伊父諱臯,而某下就試與及第,困一生事。”後除屯田員外郎,與同除一人參右丞盧簡。盧先屈前一人,使驅使官傳語曰:“員外是何人下及第?偊有事,不得奉見。”裴倉遽而去。李賀以父名晉肅,終身不赴進士舉,抑又甚焉。崔殷夢知舉,吏部尚書歸仁晦托弟仁澤,殷夢唯唯,至於三四。殷夢歛色端笏曰:“某見進表,讓此官矣。”仁晦始悟己姓乃殷夢家諱龜從故也。後唐天成中,盧文紀為工部尚書,郎中于鄴參。文紀以父名嗣業,與同音,竟不見。鄴憂畏太過,一夕,雉經而死。

楊行密父名怤,與夫同音,改文散諸大夫為大卿,御史大夫為御史大卿。至有《興唐寺鐘題志》云:“金紫光祿大,兼御史大,及銀青光祿大。”皆直去夫字,尤為可怪。國朝劉溫叟,父名樂,終身不聽絲竹,不遊岱嵩。徐績父名石,平生不用石器,遇石不踐,遇橋則令人負之而過。此皆避諱不近人情者也。 至如唐憲宗時,戎昱有詩名,京兆尹李鑾擬以女嫁之,令改其姓,昱辭焉。五代有石昂者,讀書好學,不求仕進。節度使符習高其行,召為臨淄 * 第44頁。令。習入朝,監軍楊彥朗知留後。昂以公事上謁,贊者以彥朗家諱石,遂更其姓曰右昂。昂趨於庭,責彥朗曰:“內侍奈何以私害公?昂姓石,非右也。”彥朗乃怒,昂卽解官去。語其子曰:“吾本不欲仕亂世,果為刑人所辱。”宣和中,徐申幹臣,自諱其名,知常州,一邑宰白事,言“已三狀申府,未施行”。徐怒形於色,責之曰:“君為縣宰,豈不知長吏名,乃作意相侮。”宰亦好犯上者,卽大聲曰:“今此事申府不報,便當申監司,否則申戶部,申臺,申省,申來申去,直待身死卽休。”語罷,長揖而退。徐雖怒,然無以罪之。三人者,皆不肯避權貴之諱以自係其姓名。若北齊熊安生者,將通名見徐之才、和士開,二人相對。以之才諱雄,士開諱安,乃稱觸觸生,群公哂之。蔡京在相位日,權勢甚盛,內外官司公移皆避其名,如京東、京西並改為畿左、畿右之類。蔡門下昂避之尤謹,倂禁其家人,犯者有笞責。昂嘗自誤及之,家人以為言,乃舉手自擊其口。蔡經國聞京閩音,稱京為經,乃奏乞改名純臣。此尤可笑。紹聖間,安惇為從官,章惇為相,安見之,但稱享而已。近世方巨山名岳。或謗其為南仲丞相幕客,趙父名方,乃改姓為万。旣而又為邱(按津逮本作丘,下同)山甫端明屬,邱名岳,於是復改名為方山,遂指以為過焉。善乎胡康侯之論曰:“後世不明《春秋》之義,有以諱易人姓者,易人名者。愚者迷禮以為孝;諂者獻佞以為忠。忌諱繁,名實亂,而《春秋》之法不行矣。”

方巨山爭體統

賈師憲淳祐己酉歲為湖廣總領(按津逮本作餉)。時方岳巨山知南康軍。一日,總所綱運經從星江。押綱軍卒,驕悍繹騷,市民橫遭其禍者甚眾。巨山大不能堪,遂擒數輩斷治之。賈公聞之,移文詰問,且追本軍都吏,* 第45頁。巨山於是就判官(按津逮本作公)牒云:“總領雖大,湖廣之尊;南康雖微,江東列郡。當職奉天子命來牧是邦,初非總領之幕客,亦非湖廣之屬郡。軍無紀律,騷動吾民,國有常刑,合從斷遣,此守臣職也,于都吏何與焉!牒報。”賈公得牒,不勝其憤,遂申朝廷,乞行按劾,於是朝廷俾岳易邵武以避之。去郡日,有士人作大旗,書一詩以送之,曰:“秋厓秋壑兩般秋,湖廣江東事不侔。直到南康論體統,江西自隔兩三州。”

曝日

袁安臥負暄,令兒搔背,曰:“甚快人意。”趙勝負暄風檐,候樵牧之歸。故杜詩云“負暄侯樵牧”,又云“負暄近牆壁”。又《西閣曝日》云:“凜冽倦元(按津逮本作玄)冬,負暄嗜飛閣。”又云:“毛髮且自和,肌膚潛沃若。太陽信深仁,衰氣歘有託。欹傾煩注眼,容易收病腳。”樂天《負日》詩云:“杲杲冬日出,照我屋南隅。負暄閉目坐,和氣生肌膚。初似飲醇醪,又如蟄者蘇。外融百骸暢,中適一念無。曠然忘所在,心與虛空俱。”此皆深知負暄之味者也。冬日可愛,真若可持獻者。晁端仁嘗得冷疾,無藥可治,惟日中炙背乃愈。周邦彥嘗有詩云:“冬曦如村釀,奇溫止須臾,行行正須此,戀戀忽已無。”余嘗于南榮作小日閣,名之曰獻日軒。幕以白油絹,通明虛白,盎然終日,四體融暢,不止須臾而已。適有客戲余曰:“此所謂天下都綿襖者。”相與一笑。後見何斯舉《黃綿襖子歌》,序曰:“正月大雨雪,十日不已。旣晴,鄰舍相呼負日,曰:‘黃綿襖子出矣。’”乃知古已有此語。然王立之亦嘗名日窗為大裘軒。謝無逸為賦詩曰:“小人拙生事,三冬臥無帳,忍寒東窗底,坐待朝曦上。徐徐晨光熙,稍稍血氣暢,薰然四體知(一作和),恍若醉春釀。此法祕勿傳,不易車百輛,君胡得此法,開軒亦東向。蘇公名大 * 第46頁。 裘,意豈在萬丈,但觀名軒心,人人如挾纊。”陶隱居《清異錄》載開元時,高太素隱商山,起六逍遙館,各制一銘。其三日《冬日初出》,銘曰:“折膠墮指,夢想負背,金鑼騰空,映檐白醉。”樓攻愧嘗取白醉二字以名閣,陳進道為賦詩,攻愧次之云:“處世難獨醒,時作映檐醉。年少足裘馬,安知老夫味。天梳與日帽,且復供酒事。謫居幸三適,得此更慙愧。向來六逍遙,特書見清異。君家老希夷,相求諒同氣。曲身成直身,朝寒俄失記。醉中知其天,不飲乃同意。書生暫奇(一作和)溫,難語純綿麗。”(洪駒父亦有《大裘軒》詩。)

經驗方

喉閉之疾,極速而烈。前輩傳帳帶散,惟白礬一味,然或時不盡驗。辛丑歲,余侍親自福建還,沿途多此症,至有闔家十餘口,一夕倂命者。道路蕭然,行旅惴惴。及抵南浦,有老醫教以用鴨嘴、膽礬硏細,以釅醋調灌,歸途恃以無恐,然亦未知其果神也。及先子守臨汀日,鈐下一老兵素愿謹,忽垂泣請告曰:“老妻苦喉閉,絕水粒者三日,命垂殆矣。”偶藥笈有少許,卽授之,俾如法用。次日,喜拜庭下云:“藥甫下咽,即大吐,去膠痰凡數升,卽差。”其後凡治數人,莫不立驗。然膽礬難有(按津逮本作求)真者,養生之家,不可不預儲以備用也。

○熊膽善辟塵。試之之法,以淨水一器,塵冪其上,投膽粟許,則凝塵豁然而開。以之治目障翳,極驗。每以少許淨水略調開,開盡筋膜塵土,入冰腦一二片,或淚痒,則加生薑粉些少,時以銀筯點之,絕奇。赤眼亦可用,余家二老婢,俱以此奏效。

○辛酉夏,余足瘍發於外臁,初甚微,其後浸淫。涉秋徂冬,不良於行。凡敷糝膏濯之劑,嘗試略遍,痛癢雜作,大妨應酬。一日,友人俞和父見過,怪其蹣跚,舉以告之。和父笑曰:“吾能三 * 第47頁。日巳[1]此疾。法當先以淡虀水滌瘡口,浥乾;次用局方駐車丸硏極細,加乳香少許,乾糝之,無不立效。”遂如其說用之,數日良愈。蓋駐車丸本治血痢滯下,而此瘡亦由氣血凝注所成。醫者,意也。古人處方治疾,其出人意表如此丸。其後莫子山傳治痢社■{示曾}(按津逮本作杜僧)丸,亦止是一味藥,用有奇驗,亦此意也。

[1]按巳應為已,見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67頁,其意才可通。

用事切當

淳熙中,孝宗及皇太子朝上皇于德壽宮,置酒賦詩為樂,從臣皆和。周益公詩云:

“一丁扶火德,三合鞏皇基。”蓋高宗生於大觀丁亥,孝宗生於建炎丁未,光宗生於紹興丁卯故也。陰陽家以亥、卯、未為三合,一時用事,可謂切當。其後楊誠齋為光宗宮僚,時寧宗已在平陽邸,其《賀壽》詩云:“祖堯父舜真千載,禹子湯孫更一家。”又云:“天意分明昌火德,誕辰三世總丁年。”蓋祖益公語也。嘉熙己(按津逮本作乙)亥四月,誕皇子,告廟祀文,學士李、劉功甫當筆,內用四柱作一聯云:“亥年巳月,無長蛇封豕之虞;午日丑時,有歸馬放牛之喜。”蓋時方有蜀擾。其用事可謂中的,然或者則謂失之俳耳。

楊府水渠

楊和王居殿巖日,建第清湖洪福橋,規制甚廣。自居其中,旁列諸子四舍,皆極宏麗。落成之日,縱外人游觀。一僧善相宅,云:“此龜形也,得水則吉,失水則凶。”時和王方被殊眷,從容聞奏,欲引湖水以環其居。思陵首肯曰:“朕無不可,第恐外庭有語,宜密速為之。”退卽督濠寨兵數百,且多募民夫,夜以繼晝。入自五房院,出自惠利井,蜿蜒縈繞,凡數。百丈,三晝夜卽竣事。

未幾,臺臣果有疏言擅灌湖水入私第,以擬宮禁者。上 * 第48頁。曉之曰:“朕南渡之初,金(按津逮本作虜)人退而群盜起。遂用議者羈縻之策,刻印盡封之。所有者,止淮、浙數郡耳。會諸將盡平群盜,朕因自誓,除土地外,凡府庫金帛,俱置不問。故諸將有餘力以給泉池園圃之費。若以平盜之功言之,雖盡以西湖賜之,曾不為過。況此役已成,惟卿容之。”言者遂止。旣而復建傑閣,藏思陵御劄,且揭上賜“風雲慶會”四大字於上。蓋取大龜昂首下視西湖之象,以成僧說。自此百餘年間,無復火災,人皆神之。至辛巳歲,其家舍閣於佑聖觀,識者謂龜失其首,疑為不祥。次年五月,竟燬延燎潭,潭數百楹,不數刻而盡,益驗毀閣之禍云。

潘庭堅王實之

庚子辛丑歲,先君子佐閩漕幕時,方壺山大琮為漕,臞軒王邁實之與方為年家,氣誼相好。用此,實之留富沙之日多,而壺山資給亦良厚,然亦僅資一時飲博之費耳。籍中有吳宜者,王所狎也。一日,三司燕集,大合樂於公廳。吳方舞遍,實之被酒,直造舞筵,攜之徑去,旁若無人,一座為之愕然。壺山起謝曰:“此吾狂友王實之也。”時以為奇事。實之,莆人。登甲科,甚有文名,落魄不羈。為正字日,因輪對,及故相擅權。理宗宣諭曰:“姑置衛王之事。”邁卽抗聲曰:“陛下一則曰衛王,二則曰衛王,何容保之至耶?”上怒不答,徑轉御屏,曰:“此狂生也。”邁後歸鄉里,自稱“勑賜狂生”。嘗有詩云:“未知死所先期死,自笑狂生老更狂。”又賦《沁園春》曰:“狂如此,更狂狂不已。”押赴瓊崖。同時富沙人紫巖潘■{牛方}庭堅,亦以豪俠聞,與實之不相下。庭堅初名公筠,後以紹歲乞靈南台神,夢有持方牛首與之,遂易名為■{牛方}。殿試第三人,跌宕不羈,傲侮一世。為福建帥司機 * 第49頁。宜文字日,醉騎黃犢,歌《離騷》於市,人以為仙。嘗約同社友劇飲于南雪亭梅花下,衣皆(按津逮本有以字)白。旣而盡去寬衣,脫帽呼嘯。酒酣客散,則衣間各濃墨大書一詩於上矣。眾皆不能堪。居無何,同社復置酒瀑泉亭。行令曰:“有能以瀑泉灌頂,而吟不絕口者,眾拜之。”庭堅被酒豪甚,竟脫巾髽髻,裸立流泉之衝,且高唱《濯纓》之章。眾因謬為驚歎,羅拜以為不可及,且舉詩禪問答以困之,潘氣略不懾,應對如流,然寒氣已深入經絡間矣。歸卽(按津逮本作則)臥病而殂。旣不得年,又以戲笑作孽,不自貴重,聞者惜之。庭堅才高氣勁,讀書五行俱下,終身不忘。作文未嘗視草,尤長於古樂府。年六、七歲時,嘗和人詩云:“竹纔生便直,梅到死猶香。”識者已知其不永。其論巴陵一疏,至今人能誦之,以此終身坎壈焉。劉潛夫志其墓云:“公論如元氣兮,入人之肝脾。有一時之榮辱兮,有千載之是非。昔在有周兮,觀孟津之師。於扣馬之諫兮,曰扶而去之。彼八百國之同兮,不能止一士之異。嗚呼!此所謂世教兮,所謂民彝。”正謂此也。余少侍先君子,皆嘗識之,轉眼今五十年矣。

* 第50頁。

《齐东野语》卷五

四皓名

四皓之名,見於《法言》。《漢書·樂書》多不同,前輩嘗辨之。王元之在汝日,以詩寄畢文簡曰:“未必頸如樗裏子,定應頭似夏黃公。”文簡謂綺里季夏,當為一人,黃公則別一人也。《杜詩》云:“黃、綺終辭漢。”王逸少有《尚想黃綺帖》。《陶詩》云:“黃、綺之南山。”又云:“且當從黃、綺。”《南史》,阮孝緒辭梁武之召云:“周德雖興,夷、齊不厭薇蕨;漢道方盛,黃、綺無間山林。”蓋各以首一字呼之。於是元之遂改此句,後皆以文簡為據。然漢刻四皓神坐,一曰園公,二曰綺里季,三曰夏黃公,四曰甪里先生。按《三輔舊事》云:“漢惠帝為四皓作碑。”當時所鐫,必無誤書,然則元之所用非誤也。蓋昔人論四皓,或云園、綺,或云綺、夏,亦未必盡舉首一字。或淵明自讀作“綺里季、夏”,亦不可知。周爕曰:“追綺季之跡。”《世說》曰:“綺季,東園公,夏黃公,甪里先生,謂之四皓。”《姓書》有綺里先生,季,其字也。是則為夏黃公,益可信矣。按《風俗通紀》,楚鬻熊之後為圈。鄭穆公之子圈,其後為姓。至秦博士逃難,乃改為園。《陳留風俗記》乃圈稱所撰。蓋圈公自是秦博士。周庚以嘗居園中,故謂之園公。《陳留志》謂圈公名秉字宣明。蔡伯喈集有圈典,魏有圈文生,皆其後也。古字祿與甪通用,故《樂書》作觮。鄭康成於《禮書》,甪皆作祿。《陳留志》則又作甪,唐李涪嘗辨之矣。然《史記·留侯世家》注云“東園公姓庚,以居園中,因以為號。夏黃公姓崔名廣字少通,齊人,隱居夏裏,故號夏黃公。甪先生,河內人,太伯之後,姓周名術字元道。* 第51頁。京師號曰霸上先生,一曰甪里先生。”此又何邪?又《吳俗紀》云:“先生吳人,姓周氏。今太湖中有祿里村,甪頭寨,卽先生逃秦聘之地。”《韓詩》:“虎有爪兮牛有角,虎可搏兮牛可觸。”蔡氏注:“角、觸,協音也。”淳化中,崔偓佺判國子監,有字學。太宗問曰:“李覺嘗言四皓中一人姓甪,或云:用上加一撇,或云:用上加一點,果何音?”偓佺曰:“臣聞刀下用乃榷音,兩點下用乃鹿音。用上一撇一點,俱不成字。”然甪里作■{角字下竖不出来}里,亦非也。後漢有甪善叔,乃讀作覺音,何邪?

作文自出機杼難

曾子固熙寧間守濟州,作北渚亭,蓋取杜陵《宴曆下亭》詩:“東藩駐皂蓋,北渚陵清河”之句。至元祐間,晁無咎補之繼來為守,則亭已頹毀久矣。補之因重作亭,且為之記。記成,疑其步驟開闔類子固擬《峴台記》,於是易而為賦,且自序云:“或請為記,答曰:‘賦,可也。’”蓋寓述作之初意云。然所序晉、齊攻戰,三周華不注之事,雖極雄瞻,而或者乃謂與坡翁《赤壁》所賦孟德、周郎之事略同,補之豈蹈襲者哉!大抵作文欲自出機杼者極難,而古賦為尤難。惟陳言之務去,戛戛乎其難哉!雖昌黎亦以為然也。

端平入洛

端平元年甲午,史嵩之子申,開荊湖閫,遂與孟珙合韃兵夾攻蔡城,獲亡金完顏守緒殘骸以歸。乃作露布以誇耀一時,且繪八陵圖以獻,朝廷遂議遣使脩奉八陵。時鄭忠定丞相當國,於是有乘時撫定中原之意。會趙葵南仲,范武仲,全子才三數公,惑于降人谷用安之說,謂非扼險無以為國,於是守河據關之 * 第52頁。議起矣。乃命武仲開閫于光、黃之間,以張聲勢,而子才合淮西之兵萬餘人赴汴。六月十二日離合肥,十八日渡壽州,二十一日抵蒙城縣。縣有二城相連,背渦為固,城中空無所有,僅存傷殘之民數十而已。沿途茂草長林,白骨相望,蝱蠅撲面,杳無人蹤。二十二日至城父縣,縣中有未燒者十餘家,官舍兩、三處,城池頗高深,舊號小東京云。二十四日入亳州,總領七人出降。城雖土築,尚堅。單州出戍軍六百餘人在內,皆出降。市井殘毀,有賣餅者云:“戍兵暴橫,亳人怨之。前日降韃,今日降宋,皆此軍也。”遂以為導,過魏真縣、城邑縣、太康縣,皆殘毀無居人。七月二日,抵東京二十裏劄寨,猶有居人遺跡,及桑棗園。初五日,整兵入城。行省李伯淵,先期以文書來降,願與谷用安、范用吉等結約。至是,乃殺所立大王崔立,率父老出迎,見兵六、七百人。荊棘遺骸,交午道路,止存民居千餘家,故宮及相國寺佛閣不動而已。黃河南舊有寸金堤,近為北兵所決,河水淫溢。自壽春至汴,道路水深有至腰及頸處,行役良苦,幸前無敵兵,所以能盡進至此。子才遂駐汴,以俟糧夫之集。而潁川路鈐樊辛、路分王安,亦以偏師下鄭州。二十日,趙文仲以淮東之師五萬,由泗、宿至汴,與子才之軍會焉。因謂子才曰:“我輩始謀據關守河,今已抵汴半月,不急趣洛陽、潼關何待邪?”子才以糧餉未集對,文仲益督趣之,遂檄范用吉提新招義士三千,樊辛提武安軍四千,李先提雄關軍二千,文仲亦以胡顯提雄關軍四千,共一萬三千人。命淮西帥機徐敏子為監軍,先令西上,且命楊義以廬州強勇等軍一萬五千人繼之,各給五日糧。諸軍以糧少為辭,則諭之以陸續起發。於是敏子領軍,以二十一日啓行,且令諸軍以五日糧為七日食,蓋懼餉饋或稽故也。至中牟縣,遂遣其客戴應 * 第53頁。龍回汴趣糧。且與諸將議,遣勇士諭洛,獨胡顯議為不合。敏子因命顯以其所部之半,以扼河陰。二十六日,遣和州寧淮軍正將張迪,以二百人潛赴洛陽。至夜,踰城大譟而入,城中寂然無應者。蓋北軍之戍洛陽者,皆空其城誘我矣。逮晚,始有民庶三百餘家登城投降。二十八日,遂入洛城。二十九日,軍食已盡,乃採蒿和麵作餅而食之。是晚,有潰軍失道,奔迸而至。云:“楊義一軍,為北兵大陣衝散。今北軍已據北牢矣。”蓋楊義至洛東三十里,方散坐蓐食,忽數百步外,山椒有立黃紅繖者,眾方駭異,而伏兵突起深蒿中,義倉卒無備,遂致大潰,擁入洛水者甚眾,義僅以身免。於是在洛之師,聞而奪氣。八月一日,北軍已有近城下寨者,且士卒饑甚,遂殺馬而食。敏子與諸將議進止,久之,無他策,勢須回師。遂遣步軍兩項往刧東西寨,自提大軍濟洛水而陣。北軍衝突,堅勿動。初二日黎明,北軍以團牌擁進接戰,我軍分而為三,倂殺四百餘人,奪團牌三百餘,至午不解。而軍士至此,四日不食矣。始議突圍而東。會范用吉下歸順人楚■{王并}者獻策曰:“若投東,則正值北軍大隊,無噍類矣。若轉南登封山,由均、許走蔡、息,則或可脫虎口耳。”事勢旣急,遂從之。北軍旣知我遁,縱兵尾擊,死傷者十八九。敏子中流矢,傷右胯幾殆,所乘馬死焉。徒步間行,道收潰散,得三百餘人。結陣而南,經生界團,結砦柵,轉鬬而前。凡食桑葉者兩日,食梨棗者七日,乃抵浮光。樊顯、張迪死焉。敏子前所遣客戴應龍,自汴趣糧赴洛,至半道,逢楊義軍潰卒,知洛東喪衂之耗,遂馳還汴,白南仲、子才。二公相謂曰:“事勢如此,我輩自往可也。”帥參劉子澄,則以為無益。抵暮,下令促裝。翌日昧爽起發,眾皆以為援洛,而前旌已出東門,始知為班師焉。是役也,乘亡金喪亂之餘,中原俶擾之際,乘機而 * 第54頁。進,直抵舊京,氣勢翕合,未為全失。所失在於主帥成功之心太急,入洛之師無援,糧道不繼,以致敗亡,此殆天意。後世以成敗論功名,遂以貪功冒進罪之,恐亦非至公之論也。此事得之當時隨軍幕府日紀,頗為詳確。近于忠信嘗編《三京本末》,與此互有同異焉。

端平襄州本末

趙忠肅公方,開閫荊襄日久,軍民知其威聲。端平甲午冬,朝廷以其子范武仲為荊湖制置大使,鎮襄陽,蓋欲其紹世勳,作藩屏也。至郡,則倚王旻、樊文彬、李伯淵、黃國弼數人為腹心,朝夕酣狎,了無上下之序。民訟邊備,一切廢弛。且諸將不能協濟,反自相忌嫉。而一時幕府,亦袖手坐觀成敗而已。乙未五月,唐州守楊侁稟議,因言本州統制軍馬郭勝有異志。蓋楊、郭有隙非一日矣。楊之來,郭已疑之。及楊受犒歸,趙乃以檄召郭勝,於是郭之反謀始決。六月二日,趙下令以襄陽簿廳置勘院,將以勘郭勝也。先是,趙幕客蔣應符往司唐州,遂泄其謀于郭。初六日,乘楊侁朝拜天貺節,遂閉城,率眾射死侁於涼轎中。凡回易錢之在州者十(按津逮本作千)餘萬皆掠取之。且下令曰:“百姓及忠義軍大軍之屯戍在城者,皆不殺。”卽密遣人求北援。初七日,反報至襄陽,時制閫諸客,方命妓宴趙楷于城西檀溪,趙忽急召兩制機議事,時趙括夫瑞州人,以制幹權,章清孫以襄倅權,始知唐州之事已泄。初八日,命忠衛都統江海領兵。初九日,先鋒行兵號二萬。又命隨州守臣全子才節制諸項捕賊軍馬,攝棗陽軍劉子澄策應,趙楷監軍。三人者,皆以西師之敗鐫責,趙欲於此立功,以為復官之地。七月二日,北軍至唐州、棗林,全、劉聞之遁去。先又調德安守 * 第55頁。王旻策援,亦不至,反俱以捷聞。全、王至襄,凡痛飲半月而回。旣而探報益急,寇已半渡黃河。而王旻歸德安,以黃州克敵軍叛(卽李藏器之軍留黃陂上者)德安境,遣人招納四千八百餘人,意欲阻撓淮西制帥楊恢,趙欣然從之。九月十日,聞王旻帶所納叛軍來,襄人疑其反覆不常,而末如之何。趙忽令諸門不許出一人一擔,而所置緝捕司帶行人孫山等察探,變是為非,於是襄人愈側足矣。廿三日,棗陽告急,趙復不遣援兵。自此,京西諸郡俱叛。十一月一日,北軍首領倴盞,至襄陽江北對壘,不戰而敗。遣李師古持書與趙,趙不啓封,焚之。十一日,北哨入南關,卽追逐,斬守關趙寧以徇。十九日,北騎至襄陽城下,約六、七千人,下寨于檀溪山。二十日,戰於上閘口。余哲軍敗,喪數千人,再戰,勝之。廿一日,北軍始退。十二月,北軍自峽州回,戰于江北樊城。我師少勝,則以大捷聞。

自十月初,下令清野,凡襄四境民居竹木無孑遺。至是,物價踊貴,諸將日飲。亡何,用散樂段得仙者佐歡,繞城躍馬,殊不介意。二月五日,始遣王旻帶克敵軍往均州光化軍巡邏,逗遛不進,僅至小樊,乃以收復兩郡捷聞。是日,朝廷遣鎮江都統李虎,號無敵軍,偕光州都統王福所部軍,至襄策應,而克敵軍不能自安矣,趙遂急遣王旻避之。趙出城迓虎,虎傳朝廷宣諭之命,趙涕泣謝恩。乃對虎慷慨,共釂十餘大觥以歸。無敵軍卽宣言欲剿除克敵,云:“不因你瞞番人在此,如何我瞞四千里路來。”十四日,王旻回,趙令戍郢州,旻恃平日媟狎,不從,必欲入城。十六日,下令大宴,犒諸制領。於是克敵愈疑,公出怨言,襄人愈皇皇矣。有以其言密告趙內機檢者(趙之姪),宴遂中止。二十日,止宴李虎、王旻、王福、楊茂先、李伯淵、黃國(按津逮本作光)弼、夏全於府,大醉極歡,達旦而罷。二十一日,克敵軍往南門燒紙,蓋合謀也。* 第56頁。夜三(按津逮本作二)鼓,縱火於市東竹竿巷口,及于諸處縱火發喊,搶入制府轅門,為門內軍射殺二人,復至東市刧掠,擐甲露刃,不許救撲。至廿三日火方熄。趙帥于南門城上,呼王旻詰問,李虎適在旁,云:“好斬。”言未脫口,而旻首已斷,身皆分裂矣。趙遂下令,凡背心有紅月號者,皆斬,克敵軍號也。於是刀刃亂下,死者多無辜,然叛軍未盡剿也。未時,火復自南門起,凡官民之居,一爇而空。漕使李伯度、教官羅叔度兩家避難東城上,亦為叛軍焚殺。廿三日,遣李伯淵往江北剿殺叛軍,未回,克敵軍遂殺其家,因乘亂刧掠民居尤酷。趙帥於是先焚其父威惠廟,遂同李虎、黃國弼、夏全及回回四人,潛出西門,失去制司印。城中久之方覺,遂皆狼狽奔逃而出矣。是日,江北忠(按津逮本作中)衛軍亦反。趙至荊州,復遣都統江海戍荊門。有軍校獲制司印來獻,趙補以統領之職。是時叛亂相仍,趙乃嚴刑以安反側。於教場後掘地,方三丈,深二丈。以石作窗為地牢,上覆以土,下杻施械,懸梯而下,以凖遣胡翀主之。大抵襄州之禍,萌于趙武仲之來,成于王旻招納克敵軍,激于李虎無敵軍之至。自岳武穆收復,凡一百三十年,生聚繁庶,不減昔日。城池高深,甲於西陲。一旦灰燼,禍至慘也。先是郡廳相對,有雅歌樓,雄麗特甚。一日,趙方坐衙,忽覩樓中妓女人物,雜遝宴飲。趙怒,以為僚屬置宴,略不避忌。亟遣人覘之,則樓門扃鐍甚嚴,凝塵滿室,識者已疑其不祥。章叔恭時為倅,一夕,坐中堂閱案牘,至夜分,忽若有人自後呼之曰:“快去!快去!此地不久也。”心疑之而未深信,越月而亂作。益知禍患有定數,鬼神固已先知矣。此事皆章叔恭得之目擊云。

趙氏靈璧石 * 第57頁。

趙邦永,本姓李,李全將也。趙南仲愛其勇,納之,改姓趙氏。入洛之師,實為統軍。嘗過靈璧縣,道旁奇石林立,一峰巍然,崷崪秀潤。南仲立馬旁睨,撫玩久之。後數年家居,偶有以片石為獻者,南仲因詫諸客以昔年符離所見者。邦永時適在旁,聞語卽退。纔食頃,數百兵舁一石而來,植之庭間,儼然馬上所見也。南仲駭以為神,扣所從來,則云:“昔年相公注視之際,意謂愛此,隨命部下五百卒輦歸,而未敢獻。適聞所言,始敢以進。”南仲為之一笑。

南園香山

事有一時傳譌,而人競信之者,閱古之敗,眾惡皆歸焉。然其間率多浮誕之語,抑有乘時以醜名惡聲,以詆平日所不樂以甘心者,如犬吠村莊等事是也。姑以《四朝聞見錄》所載一事言之。謂蜀帥獻沈香山,高五丈,立之南園凌風閣下。今慶樂園,卽昔之南園也。所謂香山,尚巍然立於閣前,乃枯枿耳,初非沉香也。推此以往,人言未可盡信也如此。余嘗戲賦絕句云:“舊事淒涼尚可尋,斷碑閑臥草深深。凌風閣下槎牙樹,當日人疑是水沈。”

李泌錢若水事(按津逮本有相字)類

李泌在衡嶽,有僧明瓚號嬾殘。泌察其非凡,中夜潛往謁之。嬾殘命坐,撥火中芋以啗之,曰:“勿多言,領取十年宰相。”(《李泌家傳)及《甘澤謠》)錢若水為舉子時,見陳希夷于華山。希夷曰:“明日當再來。”若水如期往,見一老僧與希夷擁地爐坐。僧熟視若水久之,不語,以火箸畫灰,作“做不得”三字。徐曰:“急流勇退人也。”若水辭去。後為 * 第58頁。樞密副使,年才四十致仕。老僧者,麻衣道者也。(《邵氏聞見錄》)又若水謁華山陳摶,曰:“目如點漆,黑白分明,當作神仙。”有紫衣老僧曰:“不然。他日但能富貴,急流中勇退人也。”(《明道雜誌》)又若水謁陳希夷,曰:“子神清氣一,可致神仙。”遂招白閣道者決之,乃以為不然。(《畫墁錄》)又法雲佛國禪師惟白,傳康節《易》學甚精熟,未嘗語人。元符辛巳,鄭達夫以大宗丞召佛國,卽招達夫飲,倂約妙應大師伯華同席。顧妙應曰:“如何?”妙應曰:“決作,決作。”佛國乃語達夫曰:“君異日必為相,直待蔡元長、張天覺顛沛之後,卽爰立矣。”已而果然。(《鑑堂遺事》)已上數說,皆同而微異,豈卽一事演而為數說乎?大抵近世雜說,率多勦入,不可盡信,故余表而出之。

用事偶同

歐陽公《非非堂記》曰:“是是近乎諂,非非近乎訕,不幸而過,寧訕無諂。”坡翁為劉壯輿作《是是堂》詩云:“閒燕言仁義,是非安可無;非非義之屬,是是仁之徒;非非近乎訕,是是近乎諛。”子由《彈呂惠卿章》云:“放麑,違命也,推其仁則可以托國;食子,徇君也,推其忍則至於弑君。”山谷《懷半山老人》詩云:“啜羹不如放麑,樂羊終愧巴西。”其意蓋指惠卿也。二公豈相蹈襲者邪?其用事造語,若出一轍,而不以為嫌也。然《韓非子》所載放麑,乃是西巴,恐一時偶誤耳。

方翥

莆田方翥試南宮,第三場欲出納卷,有物礙其足,視之,則一卷子,止有前二篇,其文亦通暢,不解何以不終卷而棄於地也。翥筆端俊甚,以其緒餘足成之,倂攜出中門,投之幕中,一時不暇記其姓名,翥旣中第,* 第59頁。 亦不復省問。他年,翥為館職,偶及試闈異事,因及之。偶有客在坐,同年也,默不一語。翼日,具冠裳造方,自敍本末。言:“試日,疾不能支。吾扶拽而出,所謂試卷者,莫記所在,已絕望矣。一旦榜出,乃在選中。恍然疑姓名之偶同,幸未嘗與人言。亟入京物色之,良是,借真卷觀之,儼然有續成者,竟莫測所以。今日乃知出君之筆,君,吾恩人也。”方笑謝而已。按馮京知舉,張芸叟賦公生明,重疊用韻,已而為第四名,竊怪主司鹵莽。及元祐中,使金(按津逮本作虜)過北門,馮為留守使(按津逮本作始)修門生敬酒,適馮因言:“昔忝知舉,祕監賦重疊用韻,以論策佳,輒為改之,擢寘高第,頗記憶否?”芸叟方飲,不覺酒杯覆懷,再三愧謝。與此略同。

喬文惠晚景

喬文惠行簡,嘉熙之末,自相位拜平章軍國重事,年已八袠矣,時皆以富貴長年羨之。而公晚年子孫淪喪,況味尤惡,嘗作《上梁文》云:“有園有沼,聊為卒歲之遊;無子無孫,儘是他人之物。”又《乞歸田裏表》云:“少、壯、老,百年已踰八袠;祖、子、孫,三世僅存一身。”聞者憐之。

趙伯美

趙嘉慶,字伯美,素號忠直,然性頗猜忌褊躁,故所至與物多忤。淳祐庚戌,盱江峒寇猖獗,以府丞吳蒙明發知建昌軍。至則撫勞勦除,漸致安靖,朝廷獎勞之。未幾,以病丐祠,有旨轉一官,別與差遣。時伯美在後省,遂繳寢轉官之命。旣而再乞祠,遂主玉局。而伯美復繳其祠,且謂:“前奏稽遲,是必賊蒙使其兄司農丞革,坐局行賕,遏截御筆之所致。以區區支壘,瑣瑣下流,輒敢倚同氣以置局於輦下,植死黨而為阱于國 * 第60頁。中。乞收回玉局之命,倂從尚書省劄下吳革,責戒勵狀。仰今後不得懷姦事上,狥欲欺君。如或不悛,重寘典憲。”

省劄旣下,吳農丞辨析狀云:“革弟蒙,分符罔功,以病丐祠。增秩改麾,旣被繳駁,聖恩寬大,遂畀祠廩。或予或奪,惟上所命。且革濫綴班行,治事有公宇,退食有公廨,何謂置局?何謂行賕?況弟蒙始于請祠,終於得祠,初非干進,何事營求?蓋弟蒙之取怒嘉慶者,秪緣丁未歲同官京推,以女求壻,屢請不諧,遂成讎隙。求盱江僚屬之薦舉,則有書;求盱江公庫之文籍,則有目。厚貌深情,機穽莫測。況于革,尤為無辜。且所謂責勵狀者,乃州縣警吏民之文。仰惟國家待士以禮,三百年間,未聞有此典故。革粗識事體,安敢辨白。但乞將革罷斥,遠跡讎怨,實拜公朝之賜。”有旨吳革知南安軍。而伯美復上章辨證,且於繳蔡榮疏內,謂榮與革結為死黨,滋長其惡,議欲與之報復。後二年,伯美為湖南憲,牟濚叔清知衡陽。行移之間,微有抵牾。伯美遂上章劾叔清,報可稍稽,復疑為叔清鄉相謝瀆山方叔所匿,遂再疏按之,且言沈匿之弊。謝相大不能堪,遂于榻前奏陳,將承受蘇鏞斷遣,仍作勘會云:“據湖南提刑趙嘉慶,昨於奏狀稱,已按知衡州牟濚,久而未下,謂是相府遏奏。尋令臨安府追上承受,及通奏進銀台司等人根究,俱稱卽不曾有奏投進。所有牟濚,旣是外台已按,雖是未見按章,先合施行。”奉旨牟濚與祠。隨有御筆云:“趙嘉慶劾牟濚,初無奏牘,輒誣大臣以沈匿之事,力肆攻詆。然以在外小臣,乃敢欺罔君上,誣謗宰臣。且不顧廉恥,行賕賂吏,尚氣節者,得如是乎?國朝典故,淩衊宰相,罪在不恕。朕不欲已甚,姑鐫一秩罷任,以為翼虛駕偽,虧國體、壞綱紀者之戒。”明年,謝罷相,董榘堂槐繼之。嘉慶為大蓬供職,後復有申省狀云:“重念嘉慶重遭誣罔,沮 * 第61頁。於威勢,不容分疏。但誣奏傳播萬里,而元來按發之事,未能暴白天下。承受蘇鏞,久已叛去,忽得其狀,具述前相之子,使其僕任康祖誘脇,打回元奏因依。乃是事未發以前,牟濚自知在郡酷虐有罪,懼為民訴,先已馳告謝修,修遂令任康祖誘脇蘇鏞,遇有嘉慶章奏,須先袖呈相府。先奏實被謝修分付以水濕打回。第二奏旣到,謝修自知敗露,卻將蘇鏞送獄,妄令供析。欲乞敷奏施行,俾元來屈抑,稍得暴白于四方。”得旨與改正理選月日。是歲冬,察官朱應元劾伯美:“向者,持節湖南,不理民訟,惟理贓錢。不問虛實之有無,但責郡吏之代納。兜攬民訟,交通關節,為郡將所持,遂生怨隙。”遂用此罷去。

二蘇議禮

《禮》家如聚訟,雖兄弟亦不容苟同。其大者,無如天地之祭分合一議。自昔諸儒之論,不知其幾,今姑摭二蘇之議言之。東坡則據《周頌·昊天有成命·序》云:“郊祀天地也。”以為此乃合祭天地之明文。潁濱乃據《周禮》為說,謂冬至祀天於圓丘,夏至祀地于方澤。其後朝廷迄從坡說,合祭以至於今焉。

* 第62頁。

《齐东野语》卷六

紹興御府書畫式

思陵妙悟八法,留神古雅。當干戈俶擾之際,訪求法書名畫,不遺餘力。清閒之燕,展玩摹搨不少怠。蓋睿好之篤,不憚勞費,故四方爭以奉上無虛日。後又於搉場購北方遺失之物,故紹興內府所藏,不減宣政。惜乎鑒定諸人如曹勛、宋貺、龍大淵、張儉、鄭藻、平協、劉炎、黃冕、魏茂實、任原輩,人品不高,目力苦短。凡經前輩品題者,盡皆拆去,故今御府所藏,多無題識,其源委、授受、歲月、攷訂,邈不可求,為可恨耳。其裝褾裁制,各有尺度,印識標題,具有成式。余偶得其書,稍加攷正,具列於後,嘉與好事者共之,庶亦可想像承平文(按津逮本作人)物之盛焉。

出等真跡法書。兩漢、三國、二王、六朝、隋、唐君臣墨跡(並係御題僉,各書“妙”字)。

用克絲作樓臺錦褾。 青綠簟文錦裏。

大姜牙雲鸞白綾引首。 高麗紙贉。

出等白玉碾龍簪頂軸(或碾花)。

檀香木杆。 鈿匣盛。

上、中、下等唐真跡。(內上、中等,並降付米友仁跋) * 第63頁。

用紅霞雲錦褾。 碧鸞綾裏。

白鸞綾引首。 高麗紙贉。

白玉軸(上等用簪頂,餘用平等)。 檀香木杆。

次等晉、唐真跡(並石刻晉、唐名帖)。

用紫鸞鵲錦褾。 碧鸞綾裏。

白鸞綾引首。 蠲紙贉。

次等白玉軸。

引首後贉卷縫用御府圖書印。

引首上下縫用紹興印。

鉤摹六朝真跡(並係米友仁跋)。

用青樓臺錦褾。 碧鸞綾裏。

白鸞綾引首。 高麗紙贉。

白玉軸。

御府臨書六朝、羲、獻、唐人法帖,幷雜詩賦等(內長篇不用邊道,衣古厚紙,不揭不背)。

用氈(按津逮本作毬)路錦。 衲錦。 * 第64頁。

柿紅龜背錦。

紫百花龍錦。 皂鸞綾褾等。

碧鸞綾裏。 白鸞綾引首。

玉軸或瑪瑙軸臨時取旨。

內趙世元鉤摹者亦用衲錦褾。

蠲紙贉。 瑪瑙軸。

幷降付莊宗古、鄭滋,令依真本紙色及印記對樣裝造。將元拆下舊題跋進呈揀用。

五代、本朝臣下臨帖真跡。

用皂鸞綾褾。 碧鸞綾裏。

白鸞綾引首。 夾背蠲紙贉。

玉軸或瑪瑙軸。

米芾臨晉、唐雜書上等。

用紫鸞鵲錦褾。 紫駞尼裏。

揩光紙贉。 次等簪頂玉軸。

引首前後,用內府圖書、內殿書記印。或有題跋,於縫上用御府圖籍印。最後用紹興印。並降付米友 * 第65頁。仁親書審定,題于贉卷後。

蘇、黃、米芾、薛紹彭、蔡襄等雜詩、賦、書簡真跡。

用皂鸞綾褾。 白鸞綾引首。

夾背蠲紙贉。 象牙軸。

用睿思東閣印、內府圖記。

米芾書雜文、簡牘。

用皂鸞綾褾。 碧鸞綾裏。

白鸞綾引首。 蠲紙贉。

象牙軸。

用內府書印、紹興印。

並降付米友仁驗定,令曹彥明同共編類等第,每十帖作一卷。

內雜帖作冊子。

趙世元鉤摹下等諸雜法帖。

用皂木錦褾。 瑪瑙軸。

或牙軸。 * 第66頁。

前引首用機暇清賞印,縫用內府書記印,後用紹興印。仍將原本拆下題跋揀

六朝名畫橫卷。

用克絲作樓臺錦褾。 青綠簟(按津逮本作筆)文錦裏

次等用碧鸞綾裏。

白大鸞綾引首。 高麗紙贉。

出等白玉碾花軸。

六朝名畫掛軸。

用皂鸞綾上下褾。 碧鸞綾引首。

碧鸞綾托褾(全軸)。 檀香軸杆。

上等玉軸。

唐、五代畫橫卷(皇朝名畫同)。

用曲水紫錦褾。 碧鸞綾裏。

白鸞綾引首。 玉軸。

或瑪瑙軸(內下等並謄本用皂褾雜色軸)。蠲紙贉。

唐、五代、皇朝等名畫掛軸,並同六朝裝褫,軸頭旋取旨。 * 第67頁。

蘇軾、文與可雜畫(姚明裝造)。

用皂大花綾褾。 碧花綾裏。

黃白綾雙引首。 烏犀或瑪瑙軸。

米芾雜畫橫軸。

用皂鸞綾褾。 碧鸞綾裏。

白鸞綾引首。 白玉軸。

或瑪瑙軸。

僧梵隆雜畫橫軸(陳子常承受)。

樗蒲錦襟。 碧鸞綾裏。

白鸞綾引首。 瑪瑙軸。

諸畫並上用乾卦印,下用希世印,後用紹興印。

諸畫裝褫尺寸定式。

大整幅上引首三寸。 下引首二寸。

小全幅上引首二寸七分。

下引首一寸九分。 經帶四分。 * 第68頁。

上褾除打擫竹外淨一尺六寸五分。

下褾除上軸外淨七寸。

一幅半上引首三寸六分。

下引首二寸六分。 經帶八分。

雙幅上引首四寸。 下引首二寸七分。

上褾除打擫竹外淨一尺六寸八分。

下褾除上軸杆外桿淨七寸三分。

兩幅半上引首四寸二分。

下引首二寸九分。 經帶一寸二分。

三幅上引首四寸四分。 下引首三寸一分。

經帶一寸三分。

四幅上引首四寸八分。 下引首三寸三分。

經帶一寸五分。

橫卷褾合長一尺三寸(高者用全幅)。

引首闊四寸五分(高者五寸)。 * 第69頁。

應書畫面僉,並用真古經紙,隨書畫等第取旨。

應六朝、隋、唐出等法書名畫,幷御臨名帖,本朝名臣帖,並御書面僉。

內中、下品,並降付書房,令裴禧書。

應書畫橫卷、掛軸,並用雜色錦袋複帕,象牙牌子。

應搜訪到書法墨跡,降付書房。先令趙世元定驗品第進呈訖,次令莊宗古分揀 付曹勛、宋貺、張儉、龍大淵、鄭藻、平協、黃冕、魏茂實、任源等覆定驗訖,裝褫。

應搜訪到名畫,先降付魏茂實定驗,打《千字文》號及定驗印記進呈訖,降付莊宗古分手裝背。

應搜訪到古畫,內有破碎不堪補背者,令書房依元樣對本臨摹進呈訖,降付莊宗 古,依元本染古槌破,用印裝造。謄(按津逮本空一格無謄字)劉娘子位並馬興祖謄畫。

應古畫如有宣和御書題名,並行拆下不用。別令曹勛等定驗,別行譔名作畫目進呈取旨。

碑刻橫卷定式

《定武(按津逮本無定武字)蘭亭》,闌道高七寸六分。

每行闊八分,共二十八行。

《樂毅論》,闌道高七寸五分。

每行闊六分,共四十三行。 * 第70頁。

《真草千文》,闌道高七寸二分。

每行闊八分,共二百行。

智永《歸田賦》,闌道高七寸二分半。

每行闊八分,共四十四行。

獻之《洛神賦》,闌道高八寸三分。

每行闊六分,共九行。

《枯木賦》,闌道高九寸九分。

每行闊九分,共三十九行。

應古厚紙,不許揭薄。若紙去其半,則損字精神,一如摹本矣。

應古畫裝褫,不許重洗,恐失人物精神,花木穠豔。亦不許裁剪過多,旣失古意, 又恐將來不可再背。

應搜訪到法書,多系青闌道,絹襯背。唐名士多於闌道前後題跋。令莊宗古裁去上下闌道,揀高格者,隨法書進呈,取旨揀用。依紹興格式裝褫。

內府裝褫分科引式格式

粘裁 摺界 裝背 染古

集文 定驗 圖記 * 第71頁。

按唐《藝文志序》,載四庫裝軸之法,極其瓌緻。《六典》載崇文館有裝潢匠五人,卽今背匠也。本朝祕府謂之裝界,卽此事蓋古今所尚云。

解頤

匡衡好學,精力絕人,諸儒為之語曰:“無說《詩》;匡鼎來,匡說詩,解人頤。”蓋言其善於講誦,能使人喜而至於解頤也。至今俗諺以人喜過甚者,云:“兜不上下頦”, 卽其意也。本朝盛度,以第二名登第,其父喜甚,頤解而卒。又岐山縣樊紀登第,其父亦以喜而頤脫,有聲如破甕。按《醫經》云:“喜則氣緩,能令致脫頤。”信非戲語也。

山陵使故事

韓魏公為永昭山陵使,事畢,而英宗不豫,不敢還。至四載,以永厚陵成,復護葬於洛陽。因上疏云:“自唐至於五代,故事山陵使事訖,合行求去。”遂以司徒、兩鎮節鉞,判相州。元符間,章子厚為永泰山陵使,有作詞戲之云:“草草山陵職事,厭厭罷相情懷。”蓋謂故事當然也。淳熙間,高宗山陵欲差五使,王季海為首相,殊以為憂。尤延之時為禮官,於是授之以說云:“今此乃攢宮耳,不當置五使。”季海遂倡其說曰:“祖宗全盛,營陵西洛,乃差五使。今權卜會稽,止當差總護使耳。且歲旱,民力何以堪之。”於是止差伯圭充總護使,洪邁充橋道頓遞使。殊不知季海拜高宗朝宰相,本無解罷之嫌,亦一時不深攷典故耳。

胡明仲本末

胡致堂寅字明仲,文定公安國之庶子也。將生,欲不舉。文定夫人夢大魚躍盆水中,急往救之,則已溺將 * 第72頁。死矣,遂抱以為己子。少桀黠難制,父閉之空閣中,其上有雜木,過數旬,寅盡刻為人形。安國曰:“當思所以移其心。”遂別置書數千卷於其上,年餘,悉能成誦,不遺一卷,遂為名儒。及貴顯,不復為本生母持服,為右正言章夏所劾,會秦丞相亦惡之,遂謫新州安置。嘗於謫所著《讀史管見》數千萬言,極意譏貶秦氏。如論桑維翰,“雖因耶律德光而相,其意特欲興晉而已,固無挾敵(按津逮本作虜)以自重,刧主以盜權之意,猶足為賢”等語甚多。蓋此書有為而作,非徒區區評論也。及論漢宜帝立皇考廟曰:“旣為伯父母、叔父母之後而父母亡,則當降所生父母,而伯父母、叔父母之稱,昭昭然矣。稱謂旣如此,則三年之喪,宜降其服朞,又昭昭然矣。稱謂旣如此,服喪又如此,則情之主乎內者,隆所當隆,殺所當殺,不敢交奪於幽隱之中,又昭昭然矣。”其論哀帝議立定陶王后曰:“故為人後者,不顧私親,安而行之,猶天性也。當是時而責為人後者,絕私親之顧,彼反得以旁緣不孝之似而責之。顧私親者,至以孝自居,不顧者,反陷於罪辟。”云云。其論晉出帝追封敬儒為宋王曰:“服而或加或降者,以恩屈於義也。屈所生之恩,以伸所厚之義,則恩輕而義重矣。恩輕而義重,則所生父母,固可名之曰伯父母、叔父母矣。為此論者,皆是欲借此以自解,然持論太過,所謂欲蓋而益彰,前輩蓋嘗評之,故今詳著始末於此,固非敢輕議先儒也。若夫定陶立後,敬儒封王,紛紛為是無定者,皆父子私心不能自克,互相為欺,以致此耳。若昭陵立英宗為皇子詔曰:‘濮安懿王之子,猶朕之子也。’思陵立壽皇為皇子詔曰:‘藝祖皇帝七世孫也。’明白洞達,大哉王言,後世安得而擬議之哉?”

詩用事 * 第73頁。

糜先生,吳之老儒也,■{上登下廾}弇,皆其子姪行。記問該洽,《九經》注疏,悉能成誦,場屋之文,未嘗謄藳,為時鄉師。然垂老連蹇,未嘗預貢士籍。時吳中孚(名惟信號菊潭)客吳,能詩,善絕句,糜極稱之,以為不可及。一日,遇諸塗,扣以近作,吳因朗誦《傷春絕句》云:“白髮傷春又一年,閑將心事卜金錢。梨花瘦盡東風嬾,商略平生到杜鵑。”糜老至屈膝拜之曰:“子真謫仙人也。老夫每欲效顰,則漢高祖、唐太宗,追逐不少置矣。”蓋前輩服善若此。陳簡齋嘗語人以作詩之要云:“天下書雖不可不讀,然慎不可有意於用事。”正謂此也。今人或以用事多為博贍,誤矣。

王魁傳

世俗所謂王魁之事殊不經,且不見於傳記雜說,疑無此事。《異聞集》雖有之,然集乃唐末陳翰所編,魁乃宋朝人,是必後人勦入耳。按嘉祐中,進士奏名訖,未御試,京師妄傳王俊民為狀元,不知言之所起,亦不知俊民為何人。及御試,王荊公時為知制誥,與楊樂道共為詳定官。舊制,御試舉人,設初考官,先定等第,復彌之以送覆考再定,乃付詳定。發初考所等以對,覆考如同卽已,不同,則詳其程文為定。時荊公以初、覆所定第一人,皆未允當,於行間別取一人為首,楊樂道以為不可,議未決,太常少卿朱從道時為封彌,聞之,謂同舍曰:“二公何用力爭?從道十日前,已聞王俊民為狀元,事必前定,二公徒自苦耳。”旣而,二人各以己意進稟,而詔從荊公之請。及發封,乃王俊民也。後又見初虞世所集《養生必用方》,戒人不可妄服金虎碧霞丹,乃詳載其說云:“狀元王俊民,字康侯,為應天府發解官,得狂疾,于貢院中嘗對一石碑呼叫不 * 第74頁。已,碑石中若有應之者,亦若康侯之奮怒也。病甚不省,覺,取書冊,中交股刀自裁及寸,左右抱持之遂免。出試院未久,疾勢亦已平復。予與康侯有父祖鄉曲之舊,又自童稚共筆硯,嘉祐中,同試於省場,傳聞可駭,亟自汶孥[1]舟抵彭城。

[1]按孥應為拏,見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106頁,“孥”其意為子女,亦指妻子和兒女,改為“拏”,才可通。

時十月盡矣,康侯亦起居飲食如故,但愔愔不樂,或云:‘平生自守如此,乃有此疾。’予亦多方開慰。歲暮,予北歸,康侯有詩送予云:‘寒窗一夜雪,紛紛來朔風。之子動歸興,輕袂飄如蓬。問子何所之?家在濟水東;問子何所學?上庠教化宮。行將攜老母,寓居學其中。’云云。予旣去,徐醫以為有痰,以碧霞金虎丹吐之。或謂心藏有熱,勸服治心經諸冷藥。積久,為寒中洞泄,氣脫肉消,飲食不前而死。康侯父知舒州太湖縣,遣一道士與弟覺民自舒來云:‘道士能奏章達上清,及訴問鬼神幽暗中事。’道士作醮書符,傳道冥中語云:‘五十年打殺謝、吳、劉不結案事。’康侯丙子生,死纔二十七歲,五十年前,豈宿生邪?康侯旣死,有妄人託夏噩姓名作《王魁傳》,實欲市利於少年狎邪輩,其事皆不然。康侯,萊州掖縣人。祖世田舍翁,父名弁,字子儀,誦詩登科,為鄆州司理。康侯時十五餘歲,三兄弟隨侍,與予同在鄆學。子儀為開封軍巡判官,康侯兄弟入太學,不三年,號成人。子儀待蘇州昆山闕,來居汶,康侯兄弟又與予在汶學。子儀謫潭州稅,康侯兄弟自潭來貫鄢陵戶。康侯登科為第一。省試前,父雪昆山事,自潭移舒州太湖縣。康侯是年歸舒州省親,次年,赴徐州任,明年,死于徐,實嘉祐八年五月十二日也。康侯性剛峭不可犯,有志力學,愛身如冰玉,不知猥巷俚人語。不幸為匪人厚誣,弟輩又不為辨明,懼日久無知者,故因戒世人服金虎碧霞丹,且以明康侯於泉下。紹聖元年九月,漕河舟中記。” * 第75頁。

向氏粥田

楊和王最所鍾愛者第六女,性極賢淑。初事趙汝勑,繼事向子豐,居於霅,未有所育,王甚念之。一日,向妾得男,楊氏使祕之,以為己出,且亟報王。王喜甚,卽請誥命,輕舟往視之。向氏家知王來,良窘,無策以泥其行。時王以保寧、昭慶兩鎮節鉞領殿巖,於湖為本鎮。子豐因使人諷郡官往迓之。自郡將以次,皆屬櫜鞬。謹伺於界首。王初以人不知其來,及是聞官吏郊迎,深怨勞動多事,遂中道而返。因厚以金繒花果以遺其女,且撥吳門良田千畝以為粥米,逮今向氏家有昆山粥米莊云。此事得之向氏子孫。

祥瑞

世所謂祥瑞者,麟鳳、龜龍、騶虞、白雀、醴泉、甘露、朱草、靈芝、連理之木、合穎之禾皆是也。然夷攷所出之時,多在危亂之世。今不暇援引古昔,姑以近代顯著者言之。王建父子之據蜀也,天復六年,巨雀(按津逮本作人)見青城山,鳳凰見萬歲縣,黃龍見嘉陽江,而甘露、白雀、日[1]鹿、龜龍並見於諸州。

[1]按日應為白,見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108頁,其意才可通。

武成元年,騶虞見武定,嘉禾生廣昌,麟見壁州,龍五十見於洵陽水中。永平二年,劍州木連理,文州麟見,黃龍見富義江。三年,麟見永泰,白龍見邛江,騶虞見壁山,有三鹿隨之。四年,麟見昌州。通正元年,黃龍見太昌池。瑞物之出,殆無虛歲,而太子元膺以叛死,大火焚其宮室,兵敗於外,政亂於內,終之以身死衍立而國亡。其為瑞徵乃如此耳。至如政(按津逮本作致)和隆盛之際,地不愛寶,所在奏貢芝草者,動二三萬本。蘄、黃間,至有一鋪二十五里之間,遍野而出。密州山間,至彌滿四野,有一本數十葉,眾色咸備者。太守李文仲,採及三十萬本,作一綱 * 第76頁。進,卽進職,除本道運使。汝海諸郡縣,山石變為瑪瑙,動以千百。伊陽太和山崩,出水晶幾萬觔,皆以匣進京師。長沙、益陽山溪,流出生金數百觔(按津逮本作斤),其間大者一塊至重四十九斤。其他草木鳥獸之珍不可一二數。一時君臣稱頌,祥瑞蓋無虛月。然越數歲,而遂罹狄難,邦國喪亂,父子遷播。所謂瑞應,又如此也。善乎先儒之論曰:“未有喪仁而久者也,未有恃祥而壽者也。”商之王以桑穀昌,以雉雊大。鄭以龍衰,魯以麟弱。白雉亡漢,黃犀死莽,惡在其為符也。世有喜言祥瑞之人,觀此亦可以少悟矣。

杭學遊士聚散

杭學自昔多四方之人。淳祐辛亥,鄭丞相清之當國,朝議以遊士多無檢束,群居率以私喜怒軒輊人,甚者,以植黨撓官府之政,叩閽攬黜陟之權,或受賂醜詆朝紳,或設局騙脅民庶,風俗寢壞。遂行下各州,自試於學,仍照舊比分數,以待類申,將以是歲七月引試為始。會教官林經德對士子上請語微失,於是大閧肆罵。時趙京尹與眾教官調停,一時但欲求靜,遂許以三百名內,一半取土著,一半取遊士,於是乃息。越數日,宰執奏事,上面諭曰:“近行諸州各試之法,正欲散遊學之士。不知臨安府憑何指揮復放外方之人。”趙尹聞之,恐甚,乃移牒,俾遊士限日出境(按津逮本作齋),其計始窮。乃為檄文,相率而去,云:“天之將喪斯文,實系興衰之運。士亦何負于國,遽罹斥逐之辜,靜言思之,良可醜也。慨祖宗之立法,廣學校以儲材,非惟衍豐芑以貽後人,蓋亦隆漢都而尊上國。肆惟皇上,克廣前猷。炳炳宸奎,釐為四學,戔戔束帛,例及諸生。蒙教育之如天,恨補報之無地,但思粉骨,何畏觸喉。直言安石之姦,共惜元城之去,實為公議,不利小人。* 第77頁。始陰諷其三緘,終盡打於一網。不任其咎,移過於君,是誠何心,空人之國。鄭僑猶謂毀校不可,而李斯尚知逐客為非,今彼不顧行之,使我何顏居此?厄哉吾道,告爾同盟,毋見義以不為,宜行已[1]而有恥。

[1] 按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110頁“已”為“己”;相較而言,“己”似較佳。

苟為溫飽,可勝周粟之羞,相與提攜,莫蹈秦坑之禍。斯言既出,明日遂行。”八月朔,乃相率而出,復作文告先聖曰:“斯文將喪,嗚呼天乎!吏議逐客,嗚呼人乎!乘桴浮海,嗚呼聖乎!遯世無悶,嗚呼士乎!敢告。”又作絕句詩云:“塞翁何必恨失馬,城火可憐殃及魚。一笑出門天萬里,擔頭猶有斥姦書。”

又五言云:“鄭五不去國,金陵深悞(按津逮本作懼)君。校存知必毀,書在已如焚。自是清流禍,非干北黨分。歸歟雖幸矣,恨未效朱雲。”又古詩云:“上書如啜盧仝茶,直論國體寧無譁。依然茅葦縱橫斜,鐘山老柏休槎牙。嗚呼時事如絲蔴,食肉者口徒咿哇。鬼蜮空含射影沙,逐客令下堪吁嗟。識者將謂秦得邪,淳祐寖不知瑞嘉。邪人剛指正人邪,時有引喙鳴靈鴉。失脚奇禍遭羅罝,尼山草木枯無華。奄奄山鬼相揄揶,我今束書歸天涯,不惜一去惜國家。”於是京尹待罪,兩教官各降一資,而陳顯伯、鄭雄飛方以公道自任,且欲收譽士林,乃相繼上疏,欲復其舊。而賈似道居淮閫,至以遊士欲渡淮以脅上必從。而理宗以周粟秦坑等語怒未解,深不然之。至開慶己未,吳丞相潛再登揆席,首欲收士心復舊法,會去不果。戴慶炣可以參樞輪筆,竟作指揮,許京庠有籍無分人引試一次,於是漸復雲集矣。 * 第78頁。

《齐东野语》卷七

鴟夷子见黜

吳江三高亭祠鴟夷子皮、張季鷹、陸魯望。而議者以為子皮為吳大仇,法不當祀。前輩有詩云:“可笑吳癡忘越憾,却誇範蠡作三高。”又云:“千年家國無窮恨,只合江邊祀子胥。”蓋深非之。後有戲作文彈之者云:“匿怨友其人,邱(按津逮本作丘)明所恥,非其鬼而祭,聖經是誅。今有竊高人之名,處眾惡之所,有識之士,莫不共憤,無知之魂,豈當久居。”又云:“范蠡,越則謀臣,吳為敵國。以利誘太宰嚭,而脫彼勾踐,鼓兵却公孫雄,而滅我夫差。旣遂厥謀,反疑其主。鄙君如烏喙,累大夫種以伏誅,目已曰鴟夷,載西施子而潛遁。”又云:“如蠡者,變姓名為陶朱,詭蹤跡于江海,語其高節則未可,謂之智術則有餘。假扁舟五湖之名,居笠澤三高之首。況當此無邊勝境之土,豈應著不共戴天之仇。”云云。鴟夷之見黜于吳,宜也。而史越王判紹興日,作會稽先賢祠,亦復黜之不得在高士之列。其說云:“或謂鴟夷子皮之決,賀季真之高,而不得名高士,何也?嗚呼!予於是豈無意哉!夫貴於士者,進退不失禮義,彼子皮去國之遺言,有人臣所不忍。而季真阿時所好,黃冠東歸,又使李林甫輩,祖餞賦詩,予見其辱,未見其榮也。使子皮居嚴子陵之上,季真寘張子同之列,則有不可者。故具述之,覬來者知予之不敢苟,而高士之尤可貴也。”嗚呼!子皮既不容于吳,又不齒於越,于[1]古之下,

[1] 按于應為千,見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116頁。

至無容身之地,公論至後世而定,亦可畏哉!是以古之君子,交絕不出惡聲,況君臣之際乎?司馬 * 第79頁。公修《通鑑》,而不取屈原《離騷》之事,正此意也。余感其事,故書之,以為異世之戒云。

王敦之詐

王敦初尚武帝女武陽公主。如廁,見漆箱內盛幹棗,本以塞鼻。王謂廁上亦下果食,遂至盡食。旣還,婢擎金藻盆盛水,瑠璃碗盛澡豆,因倒著水中而飲之,謂是乾飲,羣婢莫不掩口而笑之。他日,又至石季倫廁。十餘婢侍列,皆麗服藻飾。置甲煎粉、沉香汁之屬,無不畢備,又與新衣著令出。他客多羞不能如廁,敦獨脫故衣著新衣,神色傲然。群婢相謂曰:“此客必能作賊。”一王敦耳,何前惷而後倨邪?幹棗、澡豆,亦何至誤食而不悟。至季倫之廁,則倨傲狠愎之狀殆不可得而掩矣。則知敦此前之誤,直詐耳。王荊公誤食魚餌,亦近似之。人之不近人情者,鮮不為大姦大慝,吾於敦,重有感焉。

贈雲貢雲

陶通明詩云:“山中何所有,嶺上多白雲,只可自怡悅,不堪持贈君。”雲,固非可持贈之物也。坡翁一日還自山中,見雲氣如群馬奔突自山中來,遂以手掇開籠,收於其中。及歸,白雲盈籠,開籠放之,遂作《攓雲篇》云:“道逢南山雲,歘吸如電過。竟誰使令之,袞袞從空下。”又云:“或飛入吾車,偪仄人肘胯,搏取置笥中,提攜反茅舍。開緘仍放之,掣去仍變化。”然則雲真可以持贈矣。

宣和中,艮嶽初成,令近山多造油絹囊,以水濕之,曉張于絕巘危巒之間,旣而雲盡入,遂括囊以獻,名曰“貢雲”。每車駕所臨,則盡縱之,須臾,滃然充塞,如在千巖萬壑間。然則不特可以持贈,又可以貢矣。倂資一笑。 * 第80頁。

出師旗折

賈師憲平章,德祐乙亥正月十六日,親總大軍,督師江上,禡祭於北關外,而大帥之旗,適為風所折,識者駭之,而一時遊幕之賓,反傅會為吉讖。夷攷往昔,若春秋時,晉侯、楚人戰於城濮,晉中軍風於澤,亡大旆之左旃。晉安帝元興二年,桓元(按津逮本作玄)篡位于姑孰,百僚陪列,儀衛整肅,而龍旗竿折。成都王穎以陸機督諸將討長沙王,臨戎而牙旗折。趙王倫卽帝位,祠太廟,適遇大風,飄折麾蓋。王澄為荊州刺史,率眾軍將赴國難,而飄風折其節柱。齊文宣至鄴受魏禪,李貽(按津逮本作孝昭)上省,旦發領軍府,大風暴起,壞所御車幔。哥舒翰守潼關,天子御勤政樓臨送,師始東,先驅牙旗觸門墮柱,旄竿折。鄭注赴鳳翔,出都門,旗竿折。宣和間,童貫出師,而牙旗竿折,時蔡攸為之副,自建少保節度使及宣撫副使二大旗於後,竟為執旗卒盜竄而去。端平入洛之師,全子才帥旗亦為風所折,無非亡身敗軍之徵也。按《真人水鏡經》云:“凡出軍立牙,必令堅完,若折,則將軍不利。”蓋牙,卽旗也。又《玉曆通政經》云:“軍行,牙竿旗幹折者,師不可出,出必敗績。”蓋旗者,一軍之號令也,安有旗折而為祥者乎?獨有武王伐紂,大風折蓋。及劉裕擊盧循,將戰,而所執麾竿折,幡沈于水。眾咸懼,裕笑曰:“昔覆舟之役,亦如此,勝必矣。”乃大破循軍。哥舒曜討李希烈,帝祖於通化門,是日牙竿折。時以曜父翰昔出師有此而敗,甚憂之,而曜竟收汝州,擒周晃。所謂吉者,止此三事,然亦偶耳。

朱氏陰德 * 第81頁。

朱承逸居霅之城東門,為本州孔目官,樂善好施。嘗五鼓趨郡,過駱駝橋,聞橋下哭聲甚哀,使僕視之,有男子攜妻及小兒在焉。扣所以,云:“負勢家錢三百千,計息已數倍。督索無以償,將倂命於此。”朱惻然,遣僕護其歸,且自往其家,正見債家悍僕,羣坐於門。朱因以好言諭之曰:“汝主以三百千故,將使四人死于水,于汝安乎?幸吾見之耳。汝亟歸告若主,彼(按津逮本有今字)旣無所償,逼之何益!吾(按津逮本無吾字)當為代還本錢,可亟以元券來。”債家聞之,慚懼聽命,卽如數取付之。其人感泣,願終身為奴婢,不聽,復以二百千資(按津逮本有給字)之而去。是歲,生孫名服。熙寧中,金(按津逮本中金作余中)榜第二人,仕至中書舍人。次孫肱,亦登第,著名節,卽著《南陽活人書》者。服子彧,卽著《萍洲可談》者,遂為吾鄉名族焉。天之報善,昭昭也如此。

畢將軍馬

畢再遇,兗州將家也。開禧用兵,諸將多敗事,獨再遇累有功。金人(按津逮本作虜)認其旗幟卽避之。屢遷至鎮江都統制、揚州承宣使、驍衛上將軍。後以老病致仕,始居於霅。有戰馬,號黑大蟲,駿駔異常,獨主翁能御之。再遇旣死,其家以鐵絙羈之圉中。適遇嶽祠(按津逮本作司)迎神,聞金鼓聲,意謂赴敵,於是長嘶奮迅,斷絙而出。其家慮傷人,命健卒十餘,挽之而歸。因好言戒之云:“將軍已死,汝莫生事累我家。”馬聳耳以聽,汪然出涕,喑啞長鳴數聲而斃。嗚呼!人之受恩而忘其主者,曾異類之不若,能不愧乎?

洪君疇

近世敢言之士,雖間有之,然能終始一節,明目張膽,言人之所難者,絕無而僅有,曰溫陵洪公天錫君疇 * 第82頁。一人而已。方寶祐間,宦寺肆橫,簸弄天綱,外閫朝紳,多出門下,廟堂不敢言,台諫長其惡,或餌其利,或畏其威,一時聲燄,真足動搖山嶽,回天而駐日也。乙卯元正,以公為御史,公來自孤遠,時莫知為何如人。首疏以正心格君為說,且曰:“臣職在憲府,不惟不能奉承大臣風旨,亦不敢奉承陛下風旨。”固已聳動聽聞矣。次月,囊封曰:“古今為天下患者三:宦官也,外戚也,小人也。謹按入內內侍省東頭供奉官幹辦內東門司董宋臣,宦寺之貪黠者也。並緣造寺,豪奪民田,密召倡優,入褻清禁(先是,正月內呼營妓數輩入內祗應),摟攬番商,大開賄賂。不斥宋臣,必為聖德之累。將作監謝堂,外戚之貪黠者也。狠愎之性,善於凌物,攫孥之狀,旁若無人。不曰‘以備中殿宣索’,則曰‘當取教旨豁除’。椒德令芳,天下備頌,不去一堂,必為宮闈之累。集英殿修撰、知慶元府厲文翁,小人之無忌憚者也。神臯流毒,屢玷抨彈,藉衣錦威,行攫金術。今又移其剝越者剝鄞矣!然民敢怨而不敢言者,以其依憑邸第耳。不去文翁,必為王邸之累。臣恐社稷之憂,不止累陛下,累宮闈,累王邸而已。乞將宋臣逐出,堂姑予祠,文翁罷黜,臣雖九隕不悔。”疏上兩日不報,君疇徑出江幹待罪。於是中書牟子才存叟、右史李■{上日下卯,卽昂字}英俊明,交章留之,乞行其言。乃令堂自陳乞祠,除職予郡,宋臣自乞解罷,令首尾了日解職,文翁別與州郡差遣。仍命台臣吳燧勉回供職。會立夏日,天雨塵土,奏乞屏絕私邪,休息土木,以弭天災。又案少司監余作賓、后戚謝奕懋。至五月,復疏都知盧允升、門司董宋臣及內司諸吏,怙勢作威,奪民田,伐墓木等事。盡言不諱,直擣其姦。疏留中不下,止令尚書省契勘內司爭田伐木等事,及罷內司諸吏職事而已。公論為之抑鬱。大宗丞趙崇嶓上時相謝方叔惠國書,略云:“竊惟今日閹寺驕 * 第83頁。恣特甚。宰執不聞正救,臺諫不敢誰何。一新入孤立之察官,乃銳意出身攻之,此豈易得哉!側耳數日,寂無所聞。不責備於他人,而責備于光範。不然,倉卒出御筆某人除少卿,亦必無可遏之理也,大丞相不可謂非我責也。丞相得君最深,名位已極,儻言之勝,宗社賴之,言之不勝,則去,去則諸君子必不容不爭,是勝亦勝,負亦勝,況未必去邪?”謝君得書有赧色。翌日,果有御筆洪天錫除大理少卿,而公去國矣。太學生沈元堅上書,數二璫之罪,乞留君疇。且曰:“天錫左遷,豈非罰其不當言宦官之過耶?李衢、朱應元之分察,豈非諭其不復言宦寺之意耶?王埜、程元鳳同日超遷,胡大昌、丁大全之並遷臺長,豈非賞其不敢言宦官之功耶?陛下喜群臣之默默,憤天錫之嘵嘵,左遷以逐之,于天錫何損?緘默受賞者,獨無愧乎?”旣而三學亦皆有書。常丞趙崇潔敏可書,略云:“譬如一家之中,強奴悍僕,作姦犯罪,為人子者,泣涕而告,其父母反逐其子而留其僕。今臺臣爭之不勝,則諸閹所畏者誰歟!”左史李俊明再有封事,言:“北司洋洋得志,蔑視南衙,將至於不可控制之地矣。”姚宗卿希得暫兼夕郎,遂繳吳燧儀曹之除,謂近者天錫拜疏留中,燧謂天錫曰:“今日之事,留則俱留,去則俱去。”旣聞有疏,遂變前言曰:“吾不挈家,不喪女,不憚暑,則可俱去,今當奈何?負天錫,所以負陛下也。”謝集賢一疏自解云:“臣自班行,叨塵相位,一命已上,皆出親擢。賦性僻介,素不與內侍往還,應千[1]文字,

[1] 按千應為干,見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123頁。

悉由通進司投進,自知潔其身,而袖手旁觀之人,往往察臣之所避而趨之。比者天錫又論二璫。恭聞聖訓,以為爭田伐木皆王■{衤庸}舊事。臣費盡心力,上則忠告陛下,量作處分,下則彌縫事體,安恤人言。不謂下石之人,撰造言語,鼓弄宦寺,曰:‘天錫攻汝,相君之意也,相君許其弟除朝士 * 第84頁。而嗾之也。’旣誣臣以教天錫攻內侍之事,又誣臣以啓陛下遷天錫之說,必欲醜詆臣于不可辨白之地。但臣分量已盈,歸老山林,正其時矣。從此為宰相者,必將共宦寺結為一片,天下皆在籠絡中矣。惟望陛下早正右席之拜,使臣亟釋重負,退延殘生,實出保全之賜。”御筆慰之曰:“但安素志,奚足深辨。”越數日,除天錫太常少卿,而君疇已在汶上矣。朱應元旣為御史,月課乃首劾李俊明,公論大不平。同舍生作書責之,略曰:“溫陵洪公出臺,以執事繼之者,正謂其平時負骯髒之譽。法筵之初疏,莫不延頸以聽,乃及文溪之左螭,時煥之倉節,豈以其近言二璫頗忤上意,而時煥與洪有瓜葛,亦二璫所惡者邪?信然,則執事之志荒矣。二璫之橫,三尺童子,恨不囓之,洪公因眾怨,出死力以決之。貂璫逐台諫,豈人主之本心哉!執事昧于所擇,不知所得幾何,所失如是之大也。”時方逢臣君錫在館閣,亦上廟堂書,勸以去就力爭,而謝相不能用。公論旣不能勝,二孺乃簧譖於上,謂:“內司爭田伐木詞訟,皆臺吏受賄以強察官之判,所以上罔聖聽,況臺吏之家資極富,若使簿錄其家,盡可上裨國計。”於是竟降宣諭指揮,令諫官丁大全追上御史臺,點檢楊昇、金永隆、楊叔茂,牒送臨安府根勘,籍沒家財,各行黥配,以快其憤焉。初意欲令臺胥妄供以汚君疇,賴上察其姦而止。大全竟以治吏之功,躐除副端。未幾,謝相罷,而二孺猶未大快其意。復厚賂太學率履齋上舍生林自養,裁書投匭,以攻謝相為名,力詆君疇云:“竊見洪天錫之分察,出自陛下親擢。不能為觸邪豸為指佞草,專以能攻上身為急務,以翦除上左右以立名,以奉承風旨為大耐官職。棘卿左遷,所以正捨豺問貍之罪。內侍縱曰有過,使其得賢宰相以制之,又何患焉?天錫之去,乃翦方叔之羽翼,* 第85頁。豈怒其埽除二孺哉!人但見天錫言事而遷他官,則曰:‘此劾內侍之過也。’吳燧以改除致繳,則曰:‘此天錫之薦主也。’李昂英以月評被論,亦曰:‘此天錫之救兵也。’甚而臺省之胥,賍盈惡貫,以置典憲,亦曰:‘為內侍泄冤也。’貪繆之相,誤國殄民,逐之已晚,亦曰:‘為內侍翻本也。’一犬吠形,百犬吠聲。向者李昂英直前奏劄,嘗謂天錫為方叔私人矣。洊攻內侍,實出方叔指嗾之,而欲撓亂聖心耳。欲乞將方叔亟正典刑,使天下明知宰相臺諫之去,出自獨斷,于內侍初無預焉。”於是學舍鳴鼓攻之,且上書以聲自養之罪。復申前廡,備申公堂,乞行重罰。遂從第一等規屏斥,盡除學籍,毀抹綾紙備榜監學曉諭,而朝旨亦有聽讀指揮。雖紛紛若此,曾不傷二孺之毫毛。至庚申歲,吳丞相柄國,始以外祠斥焉。景定辛酉,起君疇為廣東計使。甲子八月,以大蓬召,不就。十一月,度宗卽位,首除為侍御史兼侍讀。明年六月,上封事,力陳公田、關會之弊。七月,改除工部侍郎,兼直學士院,兼侍讀,公力辭。旋畀職名出帥閩焉。公在閩閫日,嘗書桃符云:“平生要識瓊崖面,到此當堅鐵石心。”蓋其剛勁之氣,未嘗一日少沮也。

謝惠國坐亡

謝方叔惠國,自寶祐免相歸江西寓第,從容午橋泉石凡一紀餘。咸淳戊辰,朝會慶壽,為子姪親友所誤,萃先帝宸翰為巨帙,曰《寶奎錄》,侑以自製丹砂、金器、古琴之類以進。當國者以為有意媒進,嗾言官後省交攻之,削其封爵,奪其恩數,且劾其姪常簿章,壻江州倅李鉦、客匠簿呂圻,至欲謫之遠外,禍且不測。荊閫呂武忠文德,平時事公謹,書緘往來,必稱恩府,而自書為門下使臣。至是一力回護,幸而免焉。壬申正 * 第86頁。月,公燕居無他,忽報雙鶴相繼而斃,公喟然歎曰:“鶴旣仙化,余亦從此逝矣。”於是區處家事,凡他人負欠文券,一切焚之。沐浴朝衣,焚香望闕遙拜,次詣家廟祝白,招親友從容敍別,具有條理。遂大書偈曰:“罷相歸來十七年,燒香禮佛學神仙。今朝雙鶴催歸去,一念無慙對越天。”瞑目靜坐,須臾而逝。遺表來上,特旨盡復元官,恩數贈恤加厚焉。生死之際,亦近世諸公之所無也。

洪端明入冥

洪燾仲魯,忠文公咨夔次子也。嘉熙丁酉,居憂天目山,素有元章愛石之癖,而山中所產亦秀潤,不減太湖、洞庭。村僕駱老者,專任搜抉之役。會族叔璞假畚臿鋤斧,將為築室用,駱掌其事,擇刓鈍數事付之。璞怒其輕己,率其子槱共毆之,至斃,是歲中元日也。洪公力與維持,泯其事。璞素豪獷,持一邑短長。邑令王衍,婺安人,惡其所為,廉得之,遂收璞父子及血屬於獄。洪公亦以曾任調停,例追逮,良窘。時,王實齋遂守吳,契家也。亟往求援,王為宛轉趙憲崇揮,改送余杭縣獄,具以主僕名分,因鬥而死,璞止從夏楚,槱僅編置贖銅而已。

明年戊戌中元,洪公方走廁,忽覩駱老在廁云:“近山雨後出數石,巉秀可愛,主人幸一觀之。”洪倉卒忘其死,往從其行,纔跬步間,覺此身已在檐楹間。稍至一土神廟,便有四力士自廟中出,挾之空行,其去甚駛。天昏昏如昧爽,足下風濤澎湃聲可恐,意非佳境。反顧駱曰:“旣若此,何不告我?”駱曰:“勿恐,略至便可還也。”稍前,一河甚闊,方念無津梁可度,則身已達彼岸。又見數百人掩面趣右而去。自此冥行如深夜。忽曛黑中,一山橫前,有竅如月,數百人皆自此入,心方疑異,而身亦度竅矣。到此,足方履地。旣前,復 * 第87頁。有一河,汚濁特甚,僧尼道俗汨沒其間。至此,方悟為入冥,心甚悲恐。稍前,頗有人居,蕭疎殊甚。又前,有宮室軒敞巍聳,四垂簾幕,庭下列緋綠人獄卒甚眾,儼如人間大官府,初無所謂阿旁牛頭也。右廡絕昏黑,隱隱見荷枷箠楚者甚苦。其外小庭中,一黑蟒大與庭等,仰視一燈,悲鳴無度。洪所立左廡,則微明若欲曙時。微聞其傍喃喃若誦經聲。洪平日不喜此,方窘懼中,亦慢隨其聲誦之。庭中人忽起立怒視,而殿上簾盡捲。有綠衣者出,坐東向,緋衣者坐西向,最後金紫人居中。庭下綠衣吏抱文書而上,高唱云:“洪某枉法行財,罪當死。”洪懼甚,不覺身已立庭下。漫答云:“為叔解紛,初非枉法。”金紫人怒曰:“此人間譁詞,安得至此?”洪曰:“死不辭,然有三說。璞,叔也;駱,僕也。不忍以僕故置叔于辟,一也;駱無子,妻貧老無以養,使璞資之終其身,二也;且駱妻自謂一經檢驗,永失人身,意自不欲,非強之和,三也。”金紫人始首肯云:“為叔解紛,初非枉法,此說有理,可供狀來。”便有紙筆在前,直書其說以呈。金紫人怒方霽曰:“可與駱氏立後。”且命綠衣導之以回。轉盼間,駱之父母皆在焉。途中,因扣綠衣所見大蟒為何物。厲聲答云:“此開邊喜殺之人也。”稍前,見數十百人持騾馬皮而來,又扣之,曰:“此受生回也。”又見獄吏持刀杖,驅百餘人自西而來。其中有洪氏族長為僧者曰煜(按津逮本作燁,下同)闍黎,亦在焉。方疑之,煜忽呼曰:“三十哥(系仲魯第行)安得在此!”為所驅卒擊其首粉碎,回視之,仍復完矣。因扣綠衣云:“人間何事最善?”綠衣舉手加額曰:“善哉問!忠孝為先,繼絕次之,戒殺又次之。”又問:“何罪最重?”曰:“開邊好殺罪重,豪奪次之。”(或謂其說尚多)因問:“金紫者何人?”拱手對曰:“商公飛卿(字翬仲,乾淳間從官)。”復扣平生食祿,遂於袖中出大帙示之,己姓名下,其字如蟻,不能盡閱。後注云:“合參知政事。以 * 第88頁。某年、月、日姦室女某人,某日為某事,降祕閣修撰轉運副使。”洪悚然淚下曰:“奈何?”綠衣曰:“但力行好事。”且言:“某亦人間人,任知池州司戶,溺死。陰間錄其正直,得職於此。”稍前,至大溪,有橋如魚網,心疑其異,而身已度矣。又前,溪亦大,綠衣推墮之,恍然而寤,則死已三日矣。妻子環立于側,特以心微暖,口尚動,未就斂耳。後一歲,璞亦入冥,覺身墮鐵網中。見鄰院僧行昭立庭下,主者詰責曰:“汝為僧,乃專以殺生為事,何邪?”昭曰:“殺生乃屠者黃四,某不過與之庖饌耳。”亟問黃四,無異辭,乃訊足(按津逮本無足字)二十而去。方窘懼間,忽傳呼都天判官決獄,視之,則忠文公也。璞號泣求救,公曰:“汝殺人,何所逃罪,然未應爾也。”恍然身已出網外而甦。後行昭以營橋立積木上敗足,呻吟痛楚者三歲而殂,璞亦未幾死。後洪公于庚申歲首,以祕撰兩浙漕召。憶向所見,心甚恐,後亦無他,官至文昌端明殿學士。晚雖齟齬,然竟享上壽而終,豈非力行好事所致乎?此事洪公常入梓以示人。余向於先子侍旁,親聞伯魯尚書言甚詳。後會其猶子憲使起畏乂(按津逮本無乂字)立,復詢顛末書之。

野婆

邕宜以西,南丹諸蠻皆居窮崖絕谷間。有獸名野婆,黃發椎髻,跣足裸形,儼然一媼也。上下山谷如飛猱,自腰已下,有皮纍垂蓋膝若犢鼻,力敵數壯夫,喜盜人子女。然性多疑畏罵,已盜,必復至失子家窺伺之,其家知為所竊,則積鄰里大罵不絕口,往往不勝罵者之眾,則挾以還之。其羣皆雌,無匹偶,每遇男子,必負去求合。嘗為健夫設計擠之大壑中,展轉哮吼,脛絕不可起。徭人集眾刺殺之,至死,以手護腰間不置。* 第89頁。剖之,得印方寸,瑩若蒼玉,字類符篆不可識,非鐫非鏤,蓋自然之文,然亦竟莫知其所寶為何用也。周子功,景定間使大理,取道於此,親見其所謂印者。此事前所未聞,是知窮荒絕徼,天奇地怪,亦何所不有?未可以見聞所未及,遂以為誕也。《後漢郡國志》引《博物記》曰:“日南出野女,羣行不見夫,其狀皛且白,裸袒無衣襦。”得非此乎?《博物記》當是秦漢間古書,張茂先蓋取其名而為志也。

王宣子討賊

王佐宣子帥長沙曰[1],茶賊陳豐嘯聚數千人,出沒旁郡,朝廷命宣子討之。

[1]按曰應為日,見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130頁。

時馮太尉湛謫居在焉,宣子乃權宜用之。諜知賊巢所在,乘日晡放飯少休時,遣亡命卒三十人,持短兵以前,湛自率五(按津逮本無五字)百人繼其後,徑入山寨。豐方抱孫獨坐,其徒皆無在者。卒覩官軍,錯愕不知所為,亟鳴金嘯集,已無及矣,於是成擒,餘黨亦多就捕。宣子乃以湛功聞於朝,於是湛以勞復元官,宣子增秩。辛幼安以詞賀之,有云:“三萬卷,龍頭客,渾未得文章力。把詩書馬上,笑驅鋒鏑。金印明年如斗大,貂蟬元自■{兜字下换为金}鍪出。”宣子得之,疑為諷己,意頗銜之。殊不知陳後山亦嘗用此語送蘇尚書知定州云:“枉讀平生三萬卷,貂蟬當復坐■{兜字下换为金}鍪。”幼安正用此。然宣子尹京之時,嘗有書與執政云:“佐本書生,曆官處自有本末,未嘗得罪于清議。今乃蒙置諸士大夫所不可為之地,而與數君子接踵而進,除目一傳,天下士人視佐為何等類?終身之累,孰大於此!”是亦宣子之本心耳。

* 第90頁。

《齐东野语》卷八

張魏公二事

高宗視師金陵,張魏公為守,楊和王領殿前司。有卒夜出,與兵馬都監喧競,卒訴之,公判云:“都監夜巡,職也,禁兵酉點後不許出營,法也,牒宿衛司照條行。”楊不得已斬之。又嘗詣學,士子有投牒者,視之,則爭博進也。卽判云:“士子爭財於學校,教化不明,太守罪也。當職先罰俸半月,牒學照規行。”教官大窘,引去。

羅春伯政事

羅點春伯為浙西倉攝平江府。忽有故(按津逮本作顧)主訟其逐僕欠錢者,究問雖得實,而僕黠甚,反欲汙其主,乃自陳嘗與主饋之姬通,旣而物色,則無有也。於是遂令僕自供姦狀,甚詳,因判云:“僕旣欠主人之錢,又且汙染其婢。事之有無,雖未可知,然其自供罪狀已明,合從姦罪定斷,徒配施行。所有女使,候主人有詞日根究。”聞者無不快之。

庯峭

魏收有“通[1]峭難為”之語,人多不知其義。

[1]按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134頁通作逋,不知何者為是。

熙寧間,蘇子容丞相奉使契丹,道北京。時文潞公為留守,燕款從容,因扣通峭之義。蘇公曰:“向聞之宋元憲云:‘事見《木經》。’蓋梁上小柱名,取其有折勢之義耳。”乃就用此事作詩為謝云:“自知伯起難通峭,不及淳於善滑稽。”

而齊、魏間以人有儀矩可喜者,則謂之庯峭。《集韻》曰:“庯 * 第91頁。庩,屋不平也。庯,奔模反;庩,同都反。今造屈勢有曲折者,謂之庯峭云。”二字與前義亦近似。今京師指人之有風指者,亦謂之波峭。雖轉庯為波,豈亦此義耶?

許公言

安定郡王子濤,字仲山。在京師時,其兄子沖喜延道流方士。有許公言者,能以藥為黃金。其人皎然玉樹,有小鑪,高不盈尺。以少藥物就掌中調之,納火中,須臾精金也。謂仲山曰:“如何?”仲山曰:“畢竟只是假。”許愕然,拊其背曰:“善自愛。”越數日,告子沖別,挽留不可。將出門,邀仲山耳語,首言:“君兄且死矣。君手有直紋,未可量,但早年亦囏困,宜順受之,壽可至六十九。人壽修短,視其操行。上帝所甚惡者貪,所甚靳者壽,人能不犯其所甚惡,未有不得其所靳者。君能不忘吾言,可至七十九,持之益謹,更可至八十九,外此,非吾所知也。”仲山問其行何之,曰:“中原將亂,吾入蜀耳。”未數月,子沖一夕無疾而亡。踰年,金入寇,仲山負其母以南,晝伏宵行,數阽于危,僅行脫。平生守許之戒不渝。晚而襲爵,年八十七乃終。克家端明,乃其曾孫也。

士子訴試

王希(按津逮本作常)呂仲衡知紹興郡,舉進士。有為二試卷,異其名,皆中選。黜者不厭,譁然訴之。王呼其首問曰:“爾生幾何年?凡幾試矣?”眾謂憐其潦倒,則皆以老於場屋對。王曰:“曾中選否?”曰:“正為累試皆不利也。”王忽作色曰:爾曹累試不一得,彼一試而兩得,尚敢訴耶!”叱而出之。

趙德莊誨後進 * 第92頁。

趙忠定汝愚初登第,謁趙彥端德莊。德莊故餘干令,因家焉。故與忠定父兄遊,語之曰:“謹毋以一魁寘胸中。”又曰:“士大夫多為富貴誘壞。”又曰:“今日於上前得一二語獎諭,明日于宰相處得一二語褒拂,往往喪其所守者多矣。”忠定拱手曰:“謹受教。”前輩于後進如此。

朱墨史

紹聖中,蔡卞重修《神宗實錄》,用朱黃刪改。每一卷成,輒納之禁中。蓋將盡泯其跡,而使新錄獨傳。所謂朱墨本者,世不可得而復見矣。及梁師成用事,自謂蘇氏遺體,頗招延元祐諸家子孫若范溫、秦湛之徒。師成在禁中見其書,為諸人道之。諸人幸其書之出,因曰:“此亦不可不錄也。”師成如其言。及敗沒入,有得其書,攜以渡江,遂傳於世。

蘇大璋

三山蘇大璋顒之,治《易》有聲。戊午鄉舉,夢為第十一人,數為人言之,以為必如夢告。旣試,將揭榜,同經人訴於郡,謂其自許之確如此,必將與試官有成約,萬一果然,乞究治之。及申號至第十一名,果《易》也。帥攜此狀入院,遍示考官,謂:“設如此言,諸公將何以自解?不若以待補首卷易之。”眾皆以為然。旣拆號,則自待補為正解者,大璋也;由正解而易為待補者,乃投牒之人也。次年,蘇遂冠南宮。此與王俊民事相類。

徐漢玉

永嘉徐瑄字漢玉。治周成子獄,無所枉,自知必得罪,束擔俟命。忽夢神人驅之使去,答曰:“吾分宜去,不待 * 第93頁。驅逐,但未知當往何所?”神曰:“汝得嚴州。”覺與家人言:“夢真妄耳。吾得罪必南遷,安得在畿乎?”已而謫道州,又徙象州。行至來賓縣,得《圖經》視之,唐嚴州也。歎曰:“吾其不返乎?”果終焉。

韓慥奇卜

紹興末,有韓慥者,賣卜于臨安之三橋,多奇中。庚辰春,曾侍郎仲躬、呂太史伯恭至其肆,則先一人在焉。問其姓,宗子也。次第談(按津逮本作諸)命,首言趙可至郡守,却多貴子,不達者亦卿郎。次及曾,則曰:“命甚佳,有家世,有文學,有政事,亦有官職。只欠一事,終身無科第。”次至呂,問:“何幹至此?”呂曰:“赴試。”曰:“去年不合發解,今安得省試?”曰:“赴詞科。”曰:“却是詞科人,但不在今年詞科,別有人矣。後三年,兩試皆得之,且不失甲科。”復扣其何所至。沈吟久之曰:“名滿天下,可惜無福。”已而其言皆驗。趙名善(按津逮本無善字)待,仕至岳州守。其子汝述為尚書,适、逵、遇皆卿監郎。曾仲躬名逮吉,父、文清公之子,能世其家。舉進士不第,至從官以沒。呂太史,隆興癸未諒陰榜南宮第七人,又中宏詞科,為儒宗。不幸得末疾,甫四十六歲而終。術之神驗如此。

以賦罷相

阜陵在位,上庠月書前列試卷,時經御覽。辛丑大旱,七月私試;《閔雨有志乎民賦》。魁劉大譽,第六韻云:“雨晹固自於天,感召豈無所主。儻燮調得人,則斯可有節,而聚斂無度,則亦能不雨。此或未明閔之何補?不見商霖未作,相傳說于高宗;漢旱欲蘇,烹宏(按津逮本作弘)羊于孝武。”未幾,趙溫叔罷相。

小兒瘡痘 * 第94頁。

小兒瘡痘,固是危事,然要不可擾之。嘗見趙賓晹曰:“或多以酒麪等物發之,非也,或以消毒飲升麻湯等解之,亦非也。大要在固臟氣之外,任其自然耳。惟本事方、捻金散最佳。”又陳劒南剛翁云:“痘瘡切不可多服升麻湯,只須以四君子湯加黃芪一味為穩耳。”二說皆有理,然或有變證,則不得不資於藥。癸酉歲,兒女皆發痘瘡。同僚括蒼陳坡,老儒也。因言:“向分教三山日,其孫方三歲。發熱七日,瘡出而倒靨色黑,唇口氷冷,危證也。遍試諸藥皆不效,因乞靈於城隍神,以卜生死。道經一士門,士怪其侵晨倉皇,因遮扣之,遂告以故。士曰:‘恰有藥可起此疾,奇甚。”因為經營少許,俾服之,移時,卽紅潤如常。後求其方,甚祕惜之。及代歸,方以見贐。其法用狗蠅七枚(狗身上能飛者)擂細,和醅酒少許調服。蠅夏月極多,易得,冬月,則藏於狗耳中,不可不知也。”

旣而次女瘡後,餘毒上攻,遂成內障,目不辨人,極可憂。遍試諸藥,半月不驗。後得老醫一方,用蛇蛻一具,淨洗,焙令燥。又天花粉(卽瓜蔞根)等分細末之,以羊子肝破開,入藥在內,麻皮縛定,用米泔水熟煑,切食之,凡旬餘而愈。其後程甥亦用此取效,真奇劑也。

曹西士上竿詩

趙南仲以誅李全之功見忌于趙清臣,史揆每左右之,遂留於朝。其後恢復事起,遂分委以邊圉(按津逮本作面)。赴鎮之日,朝紳置酒以餞。適有呈緣竿伎者,曹西士賦詩云:“又被鑼聲送上竿,這番難似舊時難。勸君着脚須教穩,多少旁人冷眼看。”未幾,師果不競。

昌化章氏 * 第95頁。

昌化章氏,昆弟二人,皆未有子。其兄先抱育族人一子,未幾,其妻得子。其弟言:“兄旣有子,盍以所抱子與我?”兄告其妻,妻猶在蓐曰:“不然。未有子而抱之,甫得子而棄之,人其謂我何?且新生那可保也。”弟請不已,嫂曰:“不得已,寧以吾新生與之。”弟初不敢當,嫂卒與之。已而,二子皆成立。長曰翃,字景韓,季曰詡,字景虞。翃之子樵、槱,詡之孫鑄、鑑,皆相繼登第,遂為名族。孝友睦婣之報如此。婦人有識,尤可尚也。

吳季謙改秩

吳季謙愈,初為鄂州邑尉,常獲刧盜。訊之,則昔年有某郡倅者,江行遇盜,殺之。其妻有色,盜脇之曰:“汝能從我乎?”妻曰:“汝能從我,則我亦從汝,否則殺我。”盜問故,曰:“吾事夫若干年,今至此已矣,無可言者。僅有一兒才數月,吾欲浮之江中,幸而有育之者,庶其有遺種,吾然後從汝無悔。”盜許之,乃以黑漆團合盛此兒,藉以文褓,且置銀二片其旁,使隨流去。如是十餘年。一日,盜至鄂,艤舟。挾其家至某寺設供。至一僧房,庋間黑合在焉,妻一見識之,驚絕幾倒。因曰:“吾疾作,姑小憩于此,毋撓我。”乘間密問僧:“何從得此合?”僧言:“某年月日得于水濱,有嬰兒及白金在焉。吾收育之,為求乳食。今在此,年長矣。”呼視之,酷肖其父。乃為僧言始末,且言:“在某所,能為我聞之有司,密捕之可以為功受賞,吾冤亦釋矣。”僧為報尉,一掩獲之,遂取其子以歸。季謙用是改秩。

作邑啓事

龔聖任言,林德崇父,嘗為劇縣有聲。其與監司啓有云:“鳴琴堂上,將貽不治事之譏;投巫水中,必得擅殺 * 第96頁。人之罪。”時以為名言。劉潛夫宰建陽,亦有一聯云:“每嗟民力,至叔世而張弓;欲竭吏能,恐聖門之鳴鼓。”語意尤勝,信乎治邑之難也。

齋不茹葷必變食

《莊子·人間世》云:“仲尼曰:‘齋,吾語若。’顏回曰:‘回之家貧,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月矣。若此,則可以為齋乎?’曰:‘祭祀之齋,非心齋也。’”鄭元(按津逮本作玄)注曰:“葷,辛菜也。”按《說文》:“葷,臭菜也。”鍇曰:“通謂芸、薹、椿、韭、蒜、葱、阿魏之屬,氣不潔也。”《荀子·哀公篇》:“孔子曰:‘夫端衣元(按津逮本作玄)裳,冕而乘輅者,志不在於食葷。’”注云:“葷菜,葱、韭之屬。”《論語》:“齋必變食。”《周禮·膳夫》:“王齋,三舉。”鄭注云:“齋必變食也。”《疏》曰:“齋必變食,故加牲體至三太牢。”(牛、羊、豕具為一牢。)胡明仲論梁武曰:“祭祀之齋,居必遷坐,必變服,必變食,食為盛饌。一其心志,潔其氣體,以與神明交,未嘗不飲酒,不茹葷也。”

晦庵釋“齋必變食”亦取《莊子》,而黃氏亦兼取之。朱又謂“葷是五辛”,又曰:“今致齋有酒,非也。”然《禮》中乃有“飲不至醉”之說,何邪?

二李省詩

蜀中類試,相傳主司多私意與士人相約為暗號,中朝亦或有之,而蜀以為常。李壁季章、■{上直下土}季永,同登庚戌科,己酉赴類省試。二公皆以文名一時,而律賦非所長。鄉人侯某者以能賦稱,因資之以潤色。旣書卷,不以詩示侯,侯疑其必有謂。將出門,侯故少留,李遂先出,而侯踵其後。至納卷所,扣吏以二李卷子,欲借一觀,以小金牌與之。吏取以示,則詩之景聯皆曰:“日射紅鸞扇,風清白獸樽。”侯卽於己卷改用之。旣而皆 * 第97頁。中選。二李謝主司,主司問:“此二句,惟以授子[1]昆仲,何為又以與人?”

[1] 按子應為於,見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143頁。

李怳然不知所以。他日,微有所聞,終身與侯不協。

宗子請給

王介甫為相,裁減宗室恩數,宗子相率訴馬前,公諭之曰:“祖宗親盡,亦須祧遷,何況賢輩。”荊公行一切不恤之政,獨於此事,未為不然。熙寧詔裁宗室授官法及恩例,東坡亦以為然,曰:“此實陛下至明至斷,所以深計遠慮,割愛為民。”其後無戚疏少長,皆仰食縣官。西南兩宗無賴者,至縱其婢使與閭巷通,生子則認為己子而利其請給,此自古所無之弊例也。

鄭安晚前讖

鄭丞相清之,在太學十五年,殊困滯無聊。乙亥歲,甫升舍選,而以無名闕,未及奏名,遂仍赴丁丑省試。臨期,又避知舉袁和叔親試別頭,愈覺不意。及試,《青紫明主恩》詩押明字。短晷逼暮,思索良艱。漫檢韻中,有頳字可用,遂用為末句云:“他年蒙渥澤,方玉帶圍頳。”歸為同舍道之,皆大笑曰:“綠衫尚未能得着,乃思量繋玉帶乎?”已而中選,攀附驟貴,官至極品,竟此賜,遂成吉讖。以此知世之叨竊富貴,皆非偶然也。

趙僉判花字樣

趙時杖為平江僉幕,其訓名不雅。凡書判決杖,吏輩皆用紙貼之,此亦可笑。其押字,作一大口字,而申其下一畫。陳子爽愷作守,初到見之,書其側云:“僉判押字大空空,請改之,庶幾務實。仍請別押一樣來。”聞者 * 第98頁。無不大笑。正可與李晉仁喏樣為對也。

一府三守

放翁《筆記》言:慶曆初,夏竦判永興軍,陳執中、范雍,並為知軍。一府三守,不知職守如何分?旣非長貳,文移書牒之類必有程式。官屬胥吏,何所稟承?國史不載,莫可攷也。然諫官御史不以為非,三公亦不辭,豈在當時,亦便於事邪?今按竦先以都部署兼經略招討使,判永興軍。旣而執中為同都部署經略使知軍,而詔竦判如故。未幾,竦屯鄜州,執中屯涇州。蓋兩人議邊事不合,故分任之。未幾,又以范雍知軍。竦、執中旣分出按邊,而領府事猶故。於是一府三守,公吏奔趨往來想不勝其擾,自昔未嘗有也。然則史未嘗不載,而於事安得為便乎?

六么羽調

《演繁露》云:唐有新翻羽調綠腰。白樂天詩集自注云:‘即六么也。’今世亦有六么,而其曲有高平、仙呂調,又不與羽調相協,不知是唐遺聲否?按今六么中,呂調亦有之,非特高平、仙呂也。《唐禮樂志》:俗樂二十八調,中呂、高平、仙呂在七羽之數。蓋中呂、夾鍾,羽也;高平、林鍾,羽也;仙呂、夷則,羽也。安得謂之不與羽調相協?蓋未之攷爾。

香炬錦茵

秦會之當國,四方餽遺日至。方滋德帥廣東,為蠟炬以眾香實其中,遣駛卒持詣相府,厚遺主藏吏,期必 * 第99頁。達,吏使俟命。一日,宴客,吏曰:“燭盡。適廣東方經略送燭一罨,未敢啓。”乃取而用之。俄而異香滿坐,察之,則自燭中出也。亟命藏其餘,枚數之,適得四十九。呼駛問故,則曰:“經略專造此燭供獻,僅五十條,旣成,恐不嘉,試爇其一,不敢以他燭充數。”秦大喜,以為奉己之專也,待方益厚。鄭仲為蜀宣撫,格天閣畢工,鄭書適至,遺錦地衣一鋪。秦命鋪閣上,廣袤無尺寸差,秦默然不樂,鄭竟失志,至於得罪。二公為計同,一以見疑,一以見厚,固有幸不幸,要不若居正之無悔吝也。

登聞鼓

《筆談》言洛京留臺有舊案,言國初取索鹵簿法仗,報言:“本京鹵簿,因清泰間末帝將帶逃走,不知所在。”人傳以為笑。今登聞鼓院,初供職吏,具須知單狀,稱:“本院元管鼓一面,在東京宣德門外,被太學生陳東等擊碎,不曾搬取前來。”正與此相類,皆可資捧腹也。

義絕合離

莆田有楊氏,訟其子與婦不孝。官為逮問,則婦之翁為人毆死,楊亦預焉。坐獄未竟,而值覃霈,得不坐。然婦仍在楊氏家。有司以大辟旣已該宥,不復問其餘,小民無知,亦安之不以為怪也。其後,父又訟其子及婦。軍判官姚珤以為“雖有讎隙,旣仍為婦,則當盡婦禮”,欲倂科罪。陳伯玉振孫時以倅攝郡,獨謂:“父子天合,夫婦人合;人合者,恩義有虧則已矣。在法,休離皆許還合,而獨于義絕不許者,蓋謂此類。況兩下相殺,又義絕之尤大者乎!初間,楊罪旣脫,合勒其婦休離,有司旣失之矣。若楊婦盡禮于舅姑,則為反親事讎,* 第100頁。稍有不至,則舅姑反得以不孝罪之矣。當離不離,則是違法。在律,違律為婚,旣不成婚,卽有相犯,並同凡人。今其婦合比附此條,不合收坐。”時皆服其得法之意焉。按《筆談》所載,壽州有人殺妻之父母兄弟數口。州司以不道,緣坐其妻子。刑曹駮之曰:“毆妻之父母,卽為義絕,況身謀殺,不應復坐。”此與前事正相類。凡泥法而不明於理,不可以言法也。

熊子復

熊克字子復,博學有文。王季海守富沙日,漕使開宴,命子復撰樂語,季海讀之稱善。詢司謁者曰:“誰為之?”答曰:“新任某州熊教授也。”自此甚見前席。別後,子復一向官湖湘間,不相聞者幾二十年。及改秩作邑滿,造朝謁光範。季海時為元樞,詢子復曰:“近亦有著述乎?”子復以兩編獻。一日,後殿奏事畢,阜陵從容曰:“卿見近日有作四六者乎?”時學士院闕官,上不訪之趙丞相而訪之季海,於是以陸務觀等數人對。上云:“朕自知之,今欲得在下僚未知名者爾。”季海遂及子復姓名。上云:“此人有近作可進來。”季海退以所獻繳入。翌日,上謂季海曰:“熊克之文,朕嘗觀之,可喜。”蓋欲置之三館兼翰苑也。季海奏云:“如此恐太驟,不如且除院轄,徐召試。使克文聲著于士大夫間,則人無間言。”阜陵然之,遂除提轄文思院。他日,趙丞相進擬,上曰:“朕自有人。”趙問“何人”,上曰:“熊克。”又曰:“陛下何以知之?”曰:“朕嘗見其文字。”又問:“陛下何從得其文字,此必有近習為道地者。”上曰:“不然。”季海雖知由己所薦,以上旣不言,亦不敢泄。而趙終疑之。未幾召試。故時,學士院發策,率先示大略,試者得為之備。趙乃以喻周子充云:“此非佳士也。”克屢造請求間目,子充不答,及對 * 第101頁。策殊略,克大以為恨。故在玉堂,每當子充制詔,輒無美辭,後竟出知台州。

鄭時中得官

鄭時中字復亨,三衢人。在上庠日,多遊朝紳間。好大言,嘗語同舍曰:“前舉漕薦,乃術者曹谷先許,今復來矣。”有好事者聞之曰:“此必谷又許之。”乃與偕走其肆,則鄭實未嘗先往。曹沈吟久之,頻自搖首,推演再三,乃曰:“吾十年前,曾許此命來春必高選,今所見乃不然。雖然,來春定得官,但非登科耳。今秋得舉,却不必問。”鄭乃曰:“吾家無延賞,來年不郊,非科舉何由得官?”谷曰:“某見得如此耳。”旣而程泰之大昌與鄭同薦,程第而鄭不利。時余松茂老為秦會之客,第三人及第。秦與謀代,余因薦鄭,秦亦悅其辯,設禮有加,鄭無以頌之。嘗聞其季父行可名仲熊者,言舊在太學,目擊靖康金人欲立張邦昌,秦為中司,特議立趙氏。金酋召赴軍前,秦遂遣妻王氏南歸。已登舟,王聞變,亟步以往。秦時猶未入北軍,因同入肆買虀麪。人已盈坐,主人橫一卓溝上使坐,王憂懼不能舉箸,秦兼盡之,略無懼色。已,乃同至軍前被執。鄭因於坐間舉此事,謂親得之行可。秦意正欲暴白此事,而人無知者,聞其言大喜。時行可猶仕州縣,卽召用之,二年,同為執政。是歲復亨亦得官,其神驗如此。

詩詞祖述

隆興間,魏勝戰死淮陰,孝宗追惜之。一日,諭近臣曰:“人才須用而後見,使魏勝不因邊釁,何以見其才?如李廣在文帝時,是以不用,使生高帝時,必將大有功矣。”其後放翁贈劉改之曰:“李廣不生楚漢間,封侯萬 * 第102頁。戶宜其難。”蓋用阜陵語也。改之大喜,以為善名我。異時,劉潛夫作《沁園曲》云:“使李將軍遇高皇帝,萬戶侯何足道哉!”又祖放翁語也。

嘲覓薦舉

直齋陳先生云:向為紹興教官日,有同官初至者,偶問其京削欠幾何?答云:“欠一二紙。”數月,聞有舉之者。會間,賀其成事,則又曰:“尚欠一、二紙。”又越月,復聞有舉者,扣之,則所答如前。余頗怪之。他日,與王深甫言之,深甫笑曰:“是何足怪?子不見臨安丐者之乞房錢乎?暮夜,號呼于衢路曰:‘吾今夕所欠十幾文耳。’有憐之者,如數與之曰:‘汝可以歸臥矣。’感謝而退。去之數十步,則其號呼如初焉。子不彼之怪,而此之怪,何哉?”因相與大笑而罷。

* 第103頁。

* 第104頁。

《齐东野语》卷九

形影身心詩

靖節作形影相贈、《神釋》之詩。謂貴賤賢愚,莫不營營惜生。故極陳形影之苦,而以神辨自然,以釋其惑。《形贈影》曰:“願君取吾言,得酒莫苟辭。”《影答形》曰:“立善有遺愛,胡可不自竭。”形累養而欲飲,影役名而求善,皆惜生之惑也。神乃釋之曰:“大鈞無私力,萬理自森著。人為三才中,豈不以我故。”此神自謂也。又曰:“日醉或能忘,將非趣齡具。”所以辨養之累。又曰:“立善常所忻,誰當與汝譽?”所以解名之役,然亦僅在趣齡與無譽而已。設使為善見知,飲酒得壽,則亦將從之耶?於是又極其釋曰:“縱浪大化中,不喜亦不懼。應盡便須盡,無事勿多慮。”此乃不以死生禍福動其心,泰然委順,乃得神之自然,釋氏所謂斷常見者也。坡翁從而反之曰:“予知神非形,何復異人天。豈惟三才中,所在靡不然。”又云:“委順憂傷生,憂死生亦遷。縱浪大化中,正為化所纏。應盡便須盡,寧復俟此言。”白樂天因之作《心問身》詩云:“心問身云何泰然,嚴冬煖被日高眠。放君快活知恩否,不早朝來十一年。”身答心曰:“心是身王身是宮,君今居在我宮中,是君家舍君須愛,何事論恩自說功。”心復答身曰:“因我疎慵休罷早,遣君安樂歲時多。世間老苦人何限,不放君閒奈我何。”此則以心為吾身之君,而身乃心之役也。坡翁又從而賦六言曰:“淵明形神自我,樂天身心於物。而今月下三人,他日當成幾佛?”然二公之說雖不同,而皆祖之列子力命之論。力謂命曰:“若之功,奚若我哉?”命曰:“汝奚 * 第105頁。功於物,而欲比朕?”力曰:“壽夭窮達,貴賤富貧,我力之所能也。”命遂曆陳彭祖之壽,顏淵之夭,仲尼之困,殷紂之君,季札無爵于君,田恒專有齊國,夷、齊之餓,季氏之富,若是汝力之所能,奈何壽彼而夭此,窮聖而達逆,賤賢而貴愚,貧善而富惡耶?”力曰:“若如是言,我固無功於物,而物若此耶?此則若之所制耶?”命曰:“旣謂之命,奈何有制之者?朕直而推之,曲而任之。自壽自夭,自窮自達,自貴自賤,自富自貧,朕豈能識之哉!”此蓋言壽夭窮達,貴賤富貧,雖曰莫非天命,而亦非造物者所能制之,直付之自然耳。此則淵明神釋,所謂“大鈞無私力”之論也。其後楊龜山有《讀東坡和陶影答形》詩云:“君如烟上火,火盡君乃別;我如鏡中像,鏡壞我不滅。”蓋言影因形而有無,是生滅相。故佛云:“一切有為法,如夢幻泡影。”正言其非實有也,何謂不滅?此則又墮虛無之論矣。

父執之禮

前輩事父執之禮甚嚴。漢馬伏波有疾,梁松來候之,獨拜牀下,援不答。松去,諸子問曰:“梁伯孫,帝壻貴重,公卿莫不憚之,大人獨不為禮?”援曰:“我乃松之父友也,雖貴,何得失其序乎!”王丹召為太子少傅,大司徒侯霸欲與交友,遣子昱候於道,迎拜車下,丹下答之。昱曰:“家君欲與君結友,何為見拜?”丹曰:“君房有是言,丹未之許也。”然則答拜乃疏之耳。至國朝東都時,此禮猶在。韓魏公留鑰北京日,李稷以國子博士為漕,頗慢公,公不與較,待之甚禮。俄,潞公代魏公為留守,未至,揚言曰:“李稷之父絢,我門下士也。聞稷敢慢魏公,必以父死失教至此。吾視稷,猶子也,果不悛,將庭訓之。”公至北京,李稷謁見,坐客次。久之,着道服出,語 * 第106頁。之曰:“而父,吾客也,只八拜。”稷不獲已,如數拜之。此事或傳李稷為許將。熙寧初,呂晦叔諸子謁歐陽公於潁上,疑當拜與否。旣見敘,拜,文忠不復辭,受之如受子姪之禮。二子旣出,深歎前輩不可及。崇寧間,陸佃農師在政府日,有大卿岑象先嵓起于農師為父執。一日來訪,延之堂奧,具冠裳拜之。旣而岑作手簡來謝云:“前日登門展慶,蒙公敦篤事契,俾納貴禮。於公有撝謙之光,使老者增僭易之過。然大將軍有揖客,古人以為美談,今文昌綱轄有受拜客,顧不美於前人乎。”前輩遇通家子弟,初見請納拜者,旣受之,則設席望其家,遙拜其父祖,乃始就坐。蓋當時風俗尚厚,雖執政之於庶官亦講此禮,不以為異也。自南渡以後,則世道日薄矣。然余幼時,猶見親舊通家初見日,必先拜其家影堂,然後請謁,此禮今亦不復見也。

李全

李全,淄州人,第三,以販牛馬來青州。有北永州牛客張介引至漣水。時金國多盜,道梗難行,財本寖耗,遂投充漣水尉司弓卒。因結羣不逞為義兄弟,任俠狂暴,剽掠民財,党與日盛,莫敢誰何,號為李三統轄。後復還淄業屠,嘗就河洗刷牛馬,于遊土中蹴得鐵鎗桿,長七八尺。於是就上打成鎗頭,重可四十五斤。日習擊刺,技日以精,為眾推服,因呼為李鐵槍。遂挾其徒橫行淄、青間,出沒抄掠。淄、青界內有楊家堡,居民皆楊氏,以穿甲製鞾為業。堡主曰楊安兒,有力強勇,一堡所服。亦嘗為盜于山東,聚眾至數萬。有妹曰小姐姐(或云其女,其後稱曰姑姑),年可二十,膂力過人,能馬上運雙刀,所向披靡。全軍所過,諸堡皆載牛酒以迎,獨楊堡不以為意。全知其事,故攻刧之。安兒亦出民兵對壘,謂全曰:“你是好漢,可與我妹挑打一番。若贏時,我妹 * 第107頁。 與你為妻。”全遂與酣戰,終日無勝負,全忿且慙。適其處有叢篠,全令二壯士執鈎刀,夜伏篠中。翌日再戰,全佯北,楊逐之,伏者出,以鈎刀止,大呼,全回馬挾之以去。安兒乃領眾備牛酒,迎歸成姻,遂還青州,自是名聞南北。時金人方困于敵,張介又從而招之,授以兵馬,衣以紅袍,號紅襖軍。嘉定十一年間,金人愈窮蹙。全因南附。乃與石珪、沈鐸輩結黨以來,知楚州應之純遂納之,累戰功至副總管。明年,金主珣下詔招之,全復書有云:“寧作江淮之鬼,不為金國之臣。”遂以輕兵往濰州,遷其父母兄嫂之骨葬於淮南,以誓不復北向。時山東已為韃所破,金不能有,全遂下益都,張林出降,遂倂獻濟、莒、滄、濱、淄、密等凡二府九州四十縣,降頭目千人,戰馬千五百匹,中勇軍十五萬人。聞于朝,遂以全為左武衛大將軍、廣州觀察使、京東忠義軍都統制、馬步軍副總管,特賜銀、絹、緡錢等。先是,賈涉知鹽城縣,以事忤淮漕,方信孺劾之,未報。涉廉知信孺陰遣梁昭祖航海致餽,以結李全,遂遣人捕得之,亟申于朝,方由是罷,涉召入為大理司直,未幾,知楚州。時忠義軍頭目李先拳勇有膽氣,且倂領石珪、沈鐸之軍,李全深忌之。至是,極力擠先,涉遂以李先反側聞於朝。於是召先赴密院審查,甫至都門,殿帥馮樹宴之三茅觀後小寨,命勇士朴殺之,於是全愈無忌憚矣。先旣誅,漣水人情不安,頭目裴淵等遂請石珪為帥於盱眙。制司大恐,遂令李全率萬人以往,全憚珪,不敢動。制司無策,遂分其軍為五。乃呼裴淵赴山陽稟議,責以專擅招珪,令密圖之,以功贖罪。會韃兵至漣水,珪亦自疑,遂殺淵以歸韃。

先是,權尚書胡榘,嘗言全狼子野心,不可倚仗。及全獲捷于曹家莊,擒金人偽駙馬,乃作《濠梁歌》以諛之云:“春殘天氣何佳哉,捷書夜自濠梁來,將軍生擒偽駙馬,敵 * 第108頁。(按津逮本作虜)兵十萬冰山摧。何物輕犬獧挑胡羯,萬里煙塵暗邊徼,邊臣玩寇不却攘,三月淮堧驚蹀血。廟謨密遣山東兵,李將軍者推忠精,鐵槍匹馬首破陣,喑嗚叱吒風雲生。摧殺羣妖天與力,虜醜成擒不容逸,失聲走透虜鼓搥,猶截騰驤三百匹。防圍健使催賜金,曹家莊畔殺胡林,遊魂欲反定懸膽,將軍豈知關塞深。君不見,往日蘄王邀兀术,圍合狐跳追不得,夫人明日拜函封,乞罪將軍縱狂逸。豈知李侯心膽麄,捕縛猘子纔須臾。金牛走敵猛將有,沔州斬賊儒生無。宗社威靈人制勝,養銳圖全無輕進,會須入汴縛酆(按津逮本作澧)王,笳鼓歸來取金印。”旣而涉以病歸,遂以鄭損繼之。損與涉素不相成,幕中諸客懼損修怨,乃嗾李全申請,乞差真德秀、陳鞾、梁丙知楚州。於是朝廷遂改損為四川制置,乃以知閣門事許國用徐本中例換授朝議大夫,再轉為太府少卿知楚州。國自是歉然,懼儕輩輕己。開閫之初,命管軍以下皆執朝參之禮。時全已為保寧軍節度使,前閫皆與抗禮。至是,幕府宋恭、荀夢玉等懼變,遂調停,約全拜於庭下,國答拜於堂上。議已定,及庭參,國乃傲然坐而受之,全大慙憤,竟還青州。至冬,國大閱兩淮軍馬,全妻李姑姑者,欲下教場犒軍,實求釁耳,幕府復調停力止。及淮西軍回,人僅得交子五貫,乃盡以弓刀售之李軍,而淮西軍亦怨矣。未幾,全將劉慶福自青來,謀以丁祭之夕作亂,以謀泄而止。旣而制府出榜,以高顯為詞,指摘北軍。慶福亦大書一榜,揭於其右,語殊不遜。次日,慶福開宴于萬柳亭,游幕諸客及青州倅姚翀在焉。酒行方酣,忽報全至海州,促慶福北還。時國方納謁,北軍逕自南門入,直趍制府。強勇軍方解甲,望見北軍,皆棄去,遂排大門而入。帳前親兵欲禦之,國乃大呼曰:“此輩不過欲多得錢絹耳。”方行喝犒,* 第109頁。聞北軍大喊登城,張旗幟,火已四起,飛矢如雨。國額中一箭,徑趨避于楚臺。北軍刧掠府庫,焚燬殆盡。國在楚臺久之,使令姚翀求和。翀遂縋城而出,以直繫書“青州姚通判”,以長竿揭之馬前,往見李姑姑。李遜謝不能統轄諸軍以致生變。姚遂請收軍,李云:“只請制置到此商量,便可定也。”姚亟回報,則國已遁矣。次日,北軍得國于三茅道堂,以小竹輿輿至李軍。國不能發一語,復送還楚臺,以兵環守,國遂死焉。文武官遇害者凡數十人。未幾,全乃入弔,行慰奠禮,且上章自劾,朝廷不敢問也。遂進全為少保,而以大理卿徐希稷知楚州。軍變之先一日,荀夢玉已知其謀,亟告于國,國不以為然。至是,全得其告變之書,欲殺之,而夢玉已歸滁。乃命數十騎邀于路而殺之。制府捐三千緡捕賊,而全亦捐五千緡,無狀大率如此。希稷至楚,一意逢迎,全益以驕。旣而還青州,或傳為金人所擒,或以為已死。劉琸乘時自誇以驅除餘黨。及丞相入其言,遂召希稷,而以琸為代,琸卽以盱眙軍馬自隨。中途所乘馬無故而踣,琸怒,遂斬二濠寨官,人疑其非吉徵也。琸初至,軍聲頗振,不數日,措置乖方。南、北軍已相疑,適忠義軍總管夏全自盱眙領五千人來。先是,全欲殺夏,琸為解免之,至是,琸留以自衛,且資其軍以制全。然夏軍素驕,時作過刧掠居民,琸乃捕為首數人斬之,猶未戢。乃劄忠義都統權司張忠政權副都統,忠政辭不就。楊姑姑知之,遂呼忠政謀所以拒制司之策。忠政曰:“朝廷無負北軍,夫人若欲忠政反,惟有死耳。”遂歸家,令妻子自經,次焚告勑寶貨於庭,然後自盡。制司聞變,遂戒嚴。命夏全封閉李全、劉全、張林等府庫,且出榜令北軍限三日出城。是日,諸營搬移自東北門出。夏軍坐門首搜檢,凡金銀婦女多攘取之。餘皆疑懼不敢出,制司又從而驅逐 * 第110頁。之。有黑旗一對僅百人,乃北軍之精銳者,堅不肯出。潛易衣裝,與夏軍混雜。南軍欲注矢揮刃,則呼曰:“我夏太尉軍也。”南軍遂不疑之。至晡,大西門上火忽起,至夜,遂四面縱火,殺害軍民。琸遂命守子城,護府庫。凡兩日夜,軍皆無火飯,饑困不復用命。夏全知事急,遂挺身入北軍。李姑姑遂與夏劇飲,酒酣,泣曰:“少保今不知存亡,妾願以身事太尉,府庫人馬,皆太尉物也。本一家人,何為自相戕?若今日勦除李氏,太尉能自保富貴乎?”夏全惑其說,乃陰與李軍合,反戈以攻南軍。琸屢遣人招夏議事,竟不至,乃以十萬貫犒軍求和。夏全乃令開一路,以馬軍二百衛送琸出大西門。星夜南奔,至寶應,已四鼓矣。從行官屬惟余元廙、沈宣子,餘悉死焉。夏軍回至淮陰,乃為時青、令暉夾擊,盡得所擄財物七巨艘。旣至盱眙,范成、張惠閉門拒之,且就軍中殺其母妻,於是夏全乃輕身北竄。劉琸遂移司於揚之堡寨,朝廷遂改楚為淮安州,命將作少監姚翀知州事。時李全猶未還,王義深、國安用為權司。劉慶福與張甫謀就楚之淮河縛大浮橋。或告李姑姑以二人欲以州獻金人,姑姑卽遣人請姚翀議事,翀不獲已而往,則大廳已設四果卓,餘二客則慶福及甫也。慶福先至,姑姑云:“哥哥不快,可去問則箇。”謂李福也。時福臥於密室,凡迂曲數四乃至。慶福至榻前云:“哥哥沒甚事?”福云:“煩惱得恁地。”劉覘福榻有劍出,稍心動,亟出,福急揮劍中其腦。旣而甫至,于外呼云:“總管沒什事否?”福隱身門左,俟其入,卽揮劍,又僕之,福遂攜二首以出,乃大張樂劇飲。姚遂揭榜,以劉、張欲謀作逆,密奉朝旨已行誅戮,乃聞於朝。李福增秩,姑姑賜金,進封楚國夫人。末幾,福復以預借糧券求釁,遂召北軍入城,官民死者甚眾,姚翀賴國安用匿之而免。於是朝廷諸閫各主勦除分屯之 * 第111頁。說,久之不決。旣而盱眙守彭忳乃遣張惠、范成入淮安,說國安用令殺李福及李姑姑。未幾,李福就戮,而姑姑則易服往海州矣。其後分屯之說已定,而江閫所遣趙灊夫勦殺之兵適至。北軍怒為張、范所賣,欲殺之,二人遂遁去。國安用追至盱眙,彭忳宴之,方大合樂,忽報軍變,始知張、范已獻盱眙於北矣,彭忳遂為所擒。旣而李全至楚,揭榜自稱山東、淮南行省,於是盡據淮安、海州、漣水等處。先是,全遣張國明入朝稟議,嫚書至,朝廷未有以處之。會時青亦遣人至,國明遂遣人報全,全遂殺青。國明極言李全無它意,朝廷遂遣趙拱奉兩鎮節鉞印綬以往。而江閫乃遣申生結全帳下,謀殺之。事覺,全囚申生,以其事上於朝。蓋全時已有叛志矣。會鹽城陳遇謀於東海截奪全青州運糧之船,全由是愈怒,遂興問罪之師。首攻海陵,守臣宋濟迎降,遂進圍揚州。朝廷始降詔削奪全官爵,住給錢糧,會諸路兵誅討,然戰多不利,內外為之震動。是時全合諸項軍馬,倂驅鄉民二十余萬,一夕築長圍數十裏,圍合揚之三城,為必取之計。會元夕,欲示閑暇,于城中張燈大宴,全亦張燈于平山堂中。夜,全乘醉引馬步極力薄城,趙范命其弟葵領兵出城迎戰,至三鼓,勝負未決。葵先命李虎、丁勝同持兵塞其甕門。至是,全欲還,而門已塞,進退失據,且戰且退,遂陷於新塘,由是各散去。次日於沮洳亂屍中,得一紅袍而無一手指者,乃全也(先是全投北,嘗自斷一指,以示不復南歸)。時紹定四年正月。後三日,北軍悉遁,制府露布聞於朝,遂乘勝復泰之鹽城。後三月,淮南諸州北軍皆空城而去矣。其雛松壽者,乃徐希稷之子。賈涉開閫維揚日,嘗使與諸子同學。其後全無子,屢托涉祝之。涉以希稷向與之念,遂命與之,後更名壇云。(劉子澄嘗著《淮東補史》,紀載甚詳。然余所聞于當時諸公,或削書所未有者,因摭其槩於此,以補劉氏之文闕云。) * 第112頁。

王公袞復讎

王宣子尚書母,葬山陰獅子塢,為盜所發。時宣子為吏部員外郎,其弟公袞待次烏江尉,居鄉物色得之,乃本村無賴嵇泗德者所為。遂聞於官,具服其罪,止從徒斷,黥隸他州,公袞不勝悲憤。時猶拘留鈐轄司,公袞遂誘守卒飲之以酒,皆大醉,因手斷賊首,朝復提之自歸有司。宣子亟以狀白堂,納官以贖弟罪。事下給舍議,時楊椿元老為給事,張孝祥安國兼舍人,書議狀曰:“復讎,義也。夫讎可復,則天下之人,將交讎而不止,於是聖人為法以制之。當誅也,吾為爾誅之;當刑也,吾為爾刑之。以爾之讎,麗吾之法。於是凡為人子而讎于父母者不敢復,而惟法之聽,何也?法行則復讎之義在焉故也。今夫佐、公袞之母,旣葬而暴其骨,是僇尸也。父母之讎,孰大於是?佐、公袞得賊而輒殺之,義也,而莫之敢也,以為有法焉。律曰:‘發冢開棺者,絞。’二子之母,遺骸散逸于故藏之外,則賊之死無疑矣。賊誠死,則二子之讎亦報,此佐、公袞所以不敢殺之於其始獲,而必歸之吏也。獄成而吏出之,使賊陽陽出入閭巷與齊民齒(按津逮本作等)。夫父母之讎,不共戴天者也。二子之始不敢殺也,蓋不敢以私義故亂法。今獄已成矣,法不當死,二子殺之,罪也;法當死,而吏廢法,則地下之辱,沈痛鬱結,終莫之伸,為之子者,尚安得自比於人也哉!佐有官守,則公袞之殺是賊,協於義而宜於法者也。《春秋》之義,復讎。公袞起儒生,尫羸如不勝衣。當殺賊時,奴隸皆驚走,賊以死捍,公袞得不死,適耳。且此賊掘塚至十數,嘗敗而不死,今又敗焉,而又不死,則其為惡,必侈於前。公袞之殺之也,豈特直王氏之冤而已哉!椿等謂公袞復讎之義可嘉,公袞殺掘塚法應死之人為無罪,納官贖 * 第113頁。弟佐之請,當不許,故縱失刑有司之罰宜如律。”詔:“給舍議是。”其後,公袞於乾道間為勑令所刪定官。一日,登對。孝宗顧問左右曰:“是非手斬發塚盜者乎?”意頗喜之。未幾,除左司。公袞為人癯甚。王龜齡嘗贈詩有云:“貌若尫羸中甚武”者,蓋紀實也。

富春子

寶慶間,有孫氏子名守榮,善風角鳥占,其術多驗,號富春子。薄游霅上,聞譙樓鼓角聲,驚曰:“旦夕且有變,而士人當有典郡者。”適見富公王元春,因賀之曰:“旦夕鄉郡之除,必君也。”王以為誕。越兩月,而潘丙作亂,王果以告變之功典郡,自是人始神之。後登吏[1]衛王之門,頗為信用。

[1]按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166頁吏作史,以下文而觀之,似當為史。

一日,聞鵲噪,史令占之,云:“來日哺時,當有寶物至,然非丞相所可用者。今已抵關,必有所礙,而未入耳。”翌日,果李全以玉柱斧為貢,為閽者遲留,質之於府而後納。史嘗得李全書,置之袖間,未啓也。因扣云:“吾袖中書,所言何事?”對曰:“假破囊二十萬耳。”剝封,果然,史以此深忌之。後以他故,黥至遠郡死焉。後未見有得其術者。

王宣子失告命

輦轂之下,政先彈壓,然一智不足以勝眾姦。王佐宣子雖以文魁天下,而吏才極高,壽皇深喜之。尹臨安日,禁戢羣盜甚嚴,都城肅然。旣而以治辦受賞增秩,告命甫下,置臥內,旦起忽失之。宣子知為所侮,略不見之辭色。他日奏事畢,從容以白上曰:“鼠輩惡臣窮其姦,故為是以沮臣爾。”上曰:“何以處之?”對曰:“臣若張惶物色,正墮其計中,惟有置之不問。異時從吏部求一公據足矣,今未敢請也。”上稱善。 * 第114頁。

配鹽幽菽

昔傳江西一士,求見楊誠齋,頗以該洽自負。越數日,誠齋簡之云:“聞公自江西來配鹽幽菽,欲求少許。”士人忙然莫曉,亟往謝曰:“某讀書不多,實不知為何物?”誠齋徐檢《禮部韻略》豉字示之,注云:“配鹽幽菽也。”然其義亦未可深曉。《楚辭》曰:“大苦鹹酸辛甘行。”說者曰:“大苦,豉也。言取豉汁調以鹹酢椒薑飴蜜,則辛甘之味皆發而行。”然古無豆豉,史《急就篇》乃有“蕪夷鹽豉”。《史記·貨殖傳》有“蘖麴鹽鼓中答”。《三輔決錄》曰:“前對大夫范仲公,鹽豉蒜果共一筩。”蓋秦、漢以來始有之。

疽陰陽證

族伯臨川推官,平生以體孱氣弱,多服烏附、丹砂。晚年疽發背,其大如扇,醫者悉歸罪於丹石之毒,凡菉粉、羊血解毒之品,莫不遍試,殊不少損。或以後市街老祝醫為薦者,祝本瘍醫,然指下極精。診脈已,卽云:“非敢求異于諸公,然此乃極陰證。在我法中,正當多服伏火朱砂及三建湯,否則,非吾所知也。”諸子皆有難色,然其勢已殆,姑嘗試一二小料。而祝復俾作大劑,頓服三日後,始用膏藥敷貼,而丹砂、烏附略不輟口,餘半月而瘡遂平。凡服三建湯二百五十服,此亦可謂奇工矣。洪景盧所載,時康祖病心痔,用聖惠方治腰痛,鹿茸、附子藥服之而差。又福州郭醫用茸,附醫漏痔疾,皆此類也。蓋癰疽皆有陰陽證,要當一決於指下,而今世外科往往不善於脈,每以私意揣摩,故多失之,此不可不精察也。

陳周士 * 第115頁。

禍福報應之說,多傅會傳訛,未可盡信。今有鄉曲目擊曉然一事,著之於此,以為世戒。陳周士造,直齋侍郎振孫之長子,登第為嘉禾倅,攝郡。一日,宴客于月波樓。有周監酒者勇爵,代庖於此,乃趙與篆德淵之隸。是日,適以小舟載客薄游,初不知郡將之在樓也。周士適顧見,周急艤棹趨避。周士令詢之,知為周也,怒形於色曰:“某不才,望輕,遂為一卒相侮如此。”乃窘[1]摭其數事,作書達之于趙,備言贓濫過惡。

[1]按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169頁窘作捃,云據稗海本改

時趙守吳,卽日遣逮,決脊編置,仍押至嘉禾示眾。時方炎暑,周士乃裸而暴之烈日中,瘡血臭腐,數日而死。臨危歎曰:“陳通判屈打殺我,當訴之陰府矣。”時寶祐丙辰季夏也。是歲十二月,周士疽發背而殂吁可畏哉!

秀王嗣襲

秀安僖王,壽皇本生父也。用濮安懿王故事,以子孫嗣襲。安僖薨,子伯圭嗣,是為崇王,諡憲靖。長孫曰師夔,早卒,師揆嗣,是為澧王。師垂、師卨皆先卒,師禹嗣,是為和王。師皐又卒。師嵓,寶慶元年自知慶元府入嗣,未朝謝而薨,是為永王。師彌以寶慶三年嗣,至寶祐六年,曆三十一年而後薨,是為潤王。次師貢,先薨。曾孫希字行,亦皆先亡。至景定二年,元孫與澤以浙西倉歸班襲嗣,至咸淳七年薨,是為臨海郡王。其次與■{上山下言}先卒。是歲冬,與澤以知全州換授吉州刺史,主奉香火。其間以傍宗入繼者,蓋十居五六焉。

* 第116頁。

《齊東野語》卷十

古今左右之辨

南人尚左,北人尚右,或問孰為是?因攷其說於此,與有識者訂之。《檀弓》鄭氏注云:“喪尚右,右、陰也;吉尚左,左、陽也。”《老子》亦云:“吉事尚左,凶事尚右。”河上公注:“左,生位也;右,陰道也。”《禮正義》:“案特牲、少牢,吉祭皆載右畔(按津逮本作胖)。”《士虞禮》:“凶事載左畔,吉祭載右畔。從地道尊右,凶事載左畔,取其反吉也。”《老子》又曰:“偏將軍處左,上將軍處右。”河上公注:“卑而居陽,以其不專殺;尊而居左,以其主殺也。”吳世傑《漢書刊誤》云:“凶事尚右,孔子有娣之喪之事也。”《禮》:“乘君之乘車,不敢曠左。”注謂:“車上貴左,乘車則貴左,兵車則貴右。乘車,君在左,御者在中。兵車,君在中,御者在左。”《少儀》論乘兵車云:“軍尚左。”《毓》云:“軍將尊,尚左。”按《老子》“上將軍處右,偏將軍處左”,非指車同言也。《左傳》:“韓厥代御,居中。”杜注:“自非元帥,御皆在中,將在左。”乃知兵車惟君及元帥然後尚右,其餘軍將亦尚左而已。按古人主當阼,以右為尊而遜客,而己居左,則左非尊位也。後世以左為主位,而貴不敢當,則以左為尊也。如魏無忌迎侯生,而虛車左,何也?地道陰道尚右,故後世之祀,以右為上,今宗廟亦然。人家門符,左神荼,右鬱壘,攷張平子賦亦云:“守以鬱壘,神荼副焉。”《左傳》載:“天子所右,寡君亦右之;天子所左,寡君亦左之。”則以右為助之重且大者。漢右賢左戚。他如左官,左遷,又皆以左為輕。或謂左手足不如右強,故論輕重者,必重右而輕左。(漢制尚右,詳見《班史》)

* 第117頁。

《史記》多誤

班孟堅《漢書》,大抵沿襲《史記》,至於季布、蕭何、袁盎、張騫、衛、霍、李廣等贊,率因《史記》舊文稍增損之(《張騫贊》,卽《史記·大宛傳》後)。或有全用其語者,前作後述,其體當然。至如《司馬相如傳贊》,乃固所自為,而《史記》乃全載其語,而作太史公曰,何邪?又遷在武帝時,雄生漢末,亦安得謂“揚雄以為靡麗之賦,勸百而諷一”哉?諸家注釋,皆不及之。又《公孫宏(按津逮本作弘,下同)傳》,載平帝元始中,詔賜弘子孫爵。徐廣注謂“後人寫此以續卷後”,然則相如之贊,亦後人剿入,而誤以為太史公無疑。至若《管仲傳》云“後百餘年有晏子”,《孫武傳》云“後百余歲有孫臏”,《屈原傳》云“後百餘年有賈生”,皆以其近似類推之耳。至於。《優孟傳》云“其後二百餘年秦有優旃”,而《淳於髡傳》亦云“其後百餘年楚有優孟”,何邪?殊不思優孟在楚莊王時,淳于髡在齊威王時。楚莊乃春秋之世,齊威乃戰國之時,謂前百餘年楚有優孟可也,今乃錯謬若此。且先傳髡而後敘孟,其次序曉然,謂之非誤,可乎?

文章相類

李德裕《文章論》云:“文章當如千兵萬馬,風恬雨霽,寂無人聲。”黃夢升《題兄子庠之辭》云:“子之文章,電激雷震,雨雹忽止,闃然泯滅。”歐公喜誦之,遂以此語作《祭蘇子美文》云:“子之心胸,蟠屈龍蛇,風雲變化,雨雹交加,忽然揮斥,霹靂轟車。人有遭之,心驚膽破,震汗如麻。須臾霽止,而四顧山川草木,開發萌芽。子於文章,雄豪放肆,有如此者,吁可怪耶!東坡《跋姜君弼課策》亦云:“雲興天際,歘然車蓋,凝矑未瞬,瀰漫霮■{上雨下對}。驚雷 * 第118頁。出火,喬木糜碎,般地爇空,萬夫皆廢。霤練四墜,日中見沫,移晷而收,野無完塊。”張文潛《雨望賦》云:“飄風擊雲,奔曠萬里,一蔽率然如百萬之卒赴敵驟戰兮,車旗崩騰而矢石亂至也。已而餘飄旣定,盛怒已泄,雲逐逐而散歸,縱橫委乎天末。又如戰勝之兵,整旗就隊,徐驅而回歸兮,杳然惟見夫川平而野闊。”皆同此一機括也。

楊太后

慈明楊太后養母張夫人善聲伎。隨夫出蜀,至儀真長蘆寺前僦居。主僧善相,適出見之,知其女當貴。因招其父母飯,語之故,且勉之往行都,當有所遇。以無資告,僧以二千楮假之,遂如杭。或導之入慈福宮,為樂部頭。后方十歲,以為則劇孩兒。憲聖尤愛之,舉動無不當后意。有嫉之者,適太皇入浴,儕輩俾服後衣冠為戲,因譖之后。后笑曰:“汝輩休驚,他將來會到我地位上在。”其後茂陵每至后所必目之,后知其意。一日內宴,因以為賜,且曰:“看我面,好好看他。”傅伯壽草《立后制》有云:“洪惟太母,念我文孫。美其冠於後庭,俾之見於內殿。”蓋紀實也。旣貴,恥其家微,陰有所遺,而絕不與通。密遣內璫求同宗,遂得右庠生嚴陵楊次山以為姪。旣而宣召入見,次山言與淚俱,且指他事為驗,或謂皆后所授也。后初姓某,至是始歸姓楊氏焉。次山隨卽補官,循至節鉞郡王云。(長蘆僧事與章獻玉泉事絕相類)

脫靴返棹二圖贊

牟存叟端明守當塗日,郡圃有脫靴亭,以謫仙采石得名,存叟繪以為圖。又以山谷崇寧初守當塗,方九 * 第119頁。日而罷,蓋坐嘗作《荊州承天院塔記》,轉運判官陳舉承執政趙挺之風旨,摘其間數語以為幸災謗國,除名謫宜州,遂作《返棹》一圖以為對。各系以贊,未幾流傳中都。時相丁大全、內侍董宋臣聞而惡之,遂捃摭其在都日餽遺過客錢酒等物,並指為贓。下所居郡,監逮甚嚴。自此朝紳結舌,馴致開慶之禍焉。二贊削藁久矣,余偶得之。《脫靴》云:“錦袍兮烏幘,神清兮氣逸,凌轢兮萬象,麾斥兮八極。我思古人,伊李太白。孰為使之朝禁林而暮采石也,其天寶之嬖倖歟?疏擿詞章,浸潤宮掖。吾觀脫靴之圖,未嘗不嫉小人之情狀,而傷君子之疎直。惟公之高躅兮,霍神龍之不可以羈紲。矧富貴如敝屣兮,其得失又何所欣戚也。”《返棹》云:“幅巾兮野服,貌腴兮神肅,孤騫兮風雅,唾視兮爵祿。我思古人,伊黃山谷。曷為使之六年■{上棘下火}道而九日姑孰也,其符紹之朋黨歟?組織寺記,指擿實錄。吾觀返棹之圖,未嘗不感君子之流落,而痛小人之報復。惟公之高風兮,渺驚鴻之不可以信宿。矧吾道猶虛舟兮,其去來又何所榮辱也。”予嘗謂山谷初以言語掇禍,公又以山谷得罪,是殆有數。然清名照映於二百年間,士之生世,亦何憚而不為君子哉!

輕容方空

紗之至輕者,有所謂輕容,出唐《類苑》云:“輕容,無花薄紗也。”王建《宮詞》云:“嫌羅不著愛輕容。”元微之有寄白樂天白輕容,樂天製而為衣。而詩中容字乃為流俗妄改為庸,又作榕,蓋不知其所出。《元豐九域志》:“越州歲貢輕容紗五疋”是也。又有所謂方空者。《漢元帝紀》:“罷齊三服官。”注云:“春獻冠幘,縰為首服,紈素為冬服,輕綃為夏服,凡三。”師古曰:“縰與纚同音山爾反,卽今之方目紗也。”又後漢建初二年,詔齊相省冰紈、方空 * 第120頁。縠、吹綸絮。紈,素也。冰,言色鮮潔如冰。《釋名》曰:“縠綬方空者,紗薄如空也。”或曰:“空,孔也。卽今之方目紗也。綸如絮而細,吹者,言吹噓可成此紗也。”荊公詩云“春衫猶未著方空”者是也。二紗名,世少知,故表出之。

范公石湖

文穆范公成大,晚歲卜築於吳江盤門外十里。蓋因闔閭所築越來溪故城之基,隨地勢高下而為亭榭。所植多名花,而梅尤多。別築農圃堂對楞伽山,臨石湖,蓋太湖之一派,范蠡所從入五湖者也,所謂姑蘇前後臺,相距亦止半里耳,壽皇嘗御書“石湖”二大字以賜之。公作《上梁文》,所謂“吳波萬頃,偶維風雨之舟;越戍千年,因築湖山之歡”者是也。又有北山堂、千巌觀、天鏡閣、壽樂堂,他亭宇尤多。一時名人勝士,篇章賦詠,莫不極鋪張之美。乾道壬辰三月上巳,周益公以春官去國,過吳,范公招飲園中。夜分,題名壁間云:“吳台、越壘,距門纔十里,而陸沉於荒烟蔓草者千七百年。紫薇舍人,始創別墅,登臨得要,甲于東南。豈鴟夷子成功於此,扁舟去之,天閟絕景,須苗裔之賢者,然後享其樂邪?”為擊節,而前後所題盡廢焉。

多蚊

吳興多蚊,每暑夕浴罷,解衣盤礴,則營營羣聚,噆嘬不容少安,心每苦之。坡翁嘗曰:“湖州多蚊蚋,豹腳尤甚。”且見之詩云:“飛蚊猛捷如花鷹。”又云:“風定軒窗飛豹脚。”蓋湖之豹脚蚊著名久矣。舊傳崇王入侍壽皇,聖語云:“聞湖州多蚊,果否?”後侍宴,因以小金盒貯豹脚者數十枚進呈。蓋不特著名,亦且塵乙覽矣。蓋蚊乃水蟲所化,澤國故應爾。聞京師獨馬行街無蚊蚋,人以為井市燈火之盛故也。吳興獨江子匯無蚊,舊傳 * 第121頁。馬自然嘗泊舟於此所致。故錢信《平望蚊》詩云:“安得神仙術,試為施康濟,使此平望村,如吾江子匯。”然余有小樓在臨安軍將橋,面臨官河,汚穢特甚。自暑徂秋,每夕露眠,寂無一蚊,過此僅數百步,則不然矣,此亦物理之不可曉者。渡淮蚊蚋尤盛,高郵露筋廟是也。孫公《談圃》云:“泰州西洋多蚊,使者按行,以艾煙薰之,方少退。有一廳吏醉僕,為蚊所噆而死。世傳范文正詩云:“飽似櫻桃重,饑如柳絮輕,但知從此去,不要問前程。”卽其地也。聞大河以北,河水一解,如雲如煙。若信、安、滄、景之間,夏月牛馬皆塗之以泥,否則必為所斃。按《爾雅》:“■{真鳥}、蟁母,一名蚊母,相傳此鳥能吐蚊。”陳藏器云:“其聲如人嘔吐,每吐輒出蚊一二升。”李肇《唐史補》稱:“江東有蚊母鳥,亦謂之吐蚊鳥。夏夜則鳴,吐蚊于叢葦間,湖州尤甚。”又曰:“端新州有鳥,類青■{兒鳥}而觜大。常於池塘捕魚,每一鳴,則蚊羣出其口,亦謂之吐蚊鳥,又謂之■{真鳥};然以其羽為扇,却可辟蚊。嶺南又有蚊子木,實如枇杷,熟則自裂,蚊盡出而實空。塞北又有蚊母草者,其說亦然。”《淮南子》曰:“水蠆為螊,孑分為蟁,兔■{契字下大換為齒}為螚。物之所為,出於不意,弗知者驚,知者不怪。”今孑分,汚水中無足蟲也,好自伸屈于水上,見人輒沈,久則蛻而為蚊,蓋水蟲之所變明矣。東方朔隱語云:“長喙細身,晝亡夜存,嗜肉惡,為指掌所捫。”若生草中者,吻尤利,而足有文彩,號為豹脚。又其字或從昬,志其時也,又為閩,以蟲之在門中也。《說文》曰:“秦謂之蜹,楚謂之蚊。”《夏小正》云:“丹鳥,螢也。羞白鳥,謂螢以蚊為糧云。”然則育蚊者非一端,固不可專歸罪於水也。因萃數說,戲為吾鄉解嘲。(孑,俱折反;分,勿二反)

俞侍郎執法 * 第122頁。

吾鄉前輩俞且軒侍郎,善墨戲竹石,蓋源流射澤而自成一家,逮今為人寶重。然人知其能畫,而不知其為人,因書其槪於此。侍郎名澂字子清,用伯祖閣學俟(字居易)恩入仕,中刑法科。短小精悍,清談簡約,樂易無涯岸,而居官守正不阿。其為福建檢法,陳應澂丞相帥三山,治盜過嚴,一日,驅數十囚欲投諸海。澂白其長曰:“朝廷有憲部而郡國無憲臺,可乎?”力爭之,因命閱實。遂為區別戮者、黥者各若干。陳始怒而後喜其有守,悉從之,且薦以京削。為刑部郎日,有鄉豪素以俠稱,為時所畏。殺人諉罪其奴。獄上,駮之,請自鞫豪,因得其直。光宗壯之,卽日除大理少卿,然竟為豪擠去。又常德有舟捎程亮,殺巡檢宋正國一家十二口,累歲始獲,乃在寧廟登極赦前,吏受其賂,欲出之。澂奏援太祖朝戮范義超故事,以為殺人於異代,旣更開國大霈,猶所不赦,況亮乎?於是遂正典刑,他可紀者尚多。後權刑部侍郎,以侍制致仕,家居十年乃終,年七十八。且軒,其自號也。俞氏自退翁起家,未七十而納祿者,至澂凡五人。且皆享高年,有園池、琴書、歌舞之樂,鄉曲榮之。後余得竹石二紙於故家,葉如黍米,木石亦奇潤,自成一家。上題印曰“居易戲作”,蓋閣學俟所為也。因知子清戲墨有所來,此亦人所未知者,因倂表而出之。

尹惟曉詞

梅津尹渙惟曉未第時,嘗薄遊苕溪籍中,適有所盼。後十年,自吳來霅,艤舟碧瀾,問訊舊遊,則久為一宗子所據,已育子,而猶掛名籍中。於是假之郡將,久而始來。顏色瘁赧,不足膏沐,相對若不勝情。梅津為賦《唐多令》云:“蘋末轉清商,溪聲供夕涼。緩傳杯,催喚紅妝。煥綰烏雲新浴罷,拂地水沈香。歌短舊情長,重來驚 * 第123頁。鬢霜。悵綠陰,青子成雙。說著前歡佯不采;颺蓮子,打鴛鴦。”數百載而下,真可與杜牧之“尋芳較晚”之為偶也。

都廁

《劉安別傳》云:“安旣上天,坐起不恭。仙伯主者,奏安不敬,應斥。八公為安謝過,乃赦之,謫守都廁三年。”半山詩云:“身與仙人守都廁,可能雞犬得長生?”然則都廁者,得非今世俗所謂都坑乎?然廁字亦有數義。《說文》云:“圂、廁也,圊也。”《莊子·庚桑楚篇》:“適其偃。”注云:“偃,屏廁也。屏廁則以偃溲。”《儀禮·旣夕禮》:“甸人築冷坎,隸人涅廁、塞廁。”《萬石君傳》:“建為郎中,每五日歸謁親,切問侍者,取親中裙廁牏,身自澣洗。”孟康注曰:“廁,行清;牏,行中受糞函也。”他如:晉侯食麥,脹如廁,陷而卒。趙襄子如廁,心動,執豫讓。高祖如廁,心動,見柏人。金日磾如廁,心動,擒莽何羅。范睢佯死置廁中。李斯如廁見鼠。賈姬如廁逢彘。陶侃如廁見朱有。劉寔、王敦並誤入石崇廁。郭璞被發廁上。劉和季廁上置香爐。沈慶之夢鹵簿入廁中。崔浩焚經投廁中。錢義廁神。李赤廁鬼之類甚多,皆為溷廁之廁無疑。

而《汲黯傳》:“大將軍青侍中,上踞廁見之。”音訓則謂床邊為廁。《張敞傳》:“孝文皇帝居霸陵,比臨廁。”服虔注曰:“廁、側臨水。”韋昭則曰:“高岸狹水為廁。”《張釋之傳》:“從行至霸陵,上居外臨廁。”師古注亦曰:“岸之邊側也。”因倂攷著於此云。

敬岩注《唐書》

王元敬大卿佖,強直自遂,不輕許可,嘗注《唐書》,自以為人莫能及。括蒼老士某者,深于史學,亦嘗增注《唐 * 第124頁。書》,因攜以求正焉。王讀至建成、元吉之事,遽笑雲:“建成,儲君也,當以弑書,豈得謂殺?此書殊未然。”遂擲還之。某士者大不平,徐起答之曰:“殺兄之字,蓋本《孟子》‘象日以殺舜為事’,今卿弑兄之字,出於何書?”王倉卒無以為對。是知文字未可以輕訾議也。

黃子由夫人

黃子由尚書夫人胡氏,與可元功尚書之女也。俊敏強記,經史諸書略能成誦。善筆札,時作詩文亦可觀。于琴奕寫竹等藝尤精,自號惠齋居士,時人比之李易安云。時趙師■{上罒下幸}從善知臨安府,立放生池碑於湖上,高文虎炳如內翰為之作記,誤書“鳥獸魚鱉,咸若商曆以興”。旣以鋟石,分送朝行,胡夫人一誦,卽知其誤。會炳如以藏頭策題得罪多士,而從善又以學舍張蓋毆人等,嘗斷其僕。諸士旣聞其事,遂作小詞譏詆之:“作為夏王道不是商王,這鳥獸魚鱉是你者?”乃胡氏首指其誤也。他日,胡氏殂,其婢竊物以逃,捕得之,送臨安府。從善銜之,遂鞫其婢,指言主母平日與奕者鄭日新通(鄭、越人,世號越童),所失物乃主母與之耳,因逮鄭繋獄黥之。未幾,子由以帷薄不修去國。事之有無固不可知,而從善之用心亦薄矣。後十餘年,從善死,其子希蒼亦死。其婦錢氏惸處,獨任一僕幹主家事。有老僕知其私,頗持之。錢氏與幹者欲滅其口,遂以他事係官,竟斃於獄,且擅焚之。未幾,僕家聲其冤於憲臺。時林介持憲節方振風采,遂逮錢氏於庭,經營巨援,僅爾獲免,而幹者遂從黥籍。信人之存心,不可以不近厚,而報復之理,昭昭不容揜也如此。

洪景盧 * 第125頁。

洪景盧居翰苑日,嘗入直,值制詔杳至,自早至脯,凡視二十餘草。事竟,小步庭間,見老叟負暄花陰。誰何之?云:“京師人也,累世為院吏,今八十余,幼時及識元祐間諸學士,今子孫復為吏,故養老於此。”因言:“聞今日文書甚多,學士必大勞神也。”洪喜其言,曰:“今日草二十餘制,皆已畢事矣。”老者復頌云:“學士才思敏捷,真不多見。”洪矜之云:“蘇學士想亦不過如此速耳。”復首肯咨嗟曰:“蘇學士敏捷亦不過如此,但不曾檢閱書冊耳。”洪為赧然,自恨失言。嘗對客自言如此,且云:“人不可自矜,是時使有地縫,亦當入矣。”

吳郡王冷泉畫贊

莊簡吳秦王益,以元舅之尊,德壽特親愛之,入宮,每用家人禮。憲聖常持盈滿之戒,每告之曰:“凡有宴召,非得吾旨,不可擅入。”一日,王竹冠練衣,芒鞵筇杖,獨攜一童,縱行三竺、靈隱山中,濯足冷泉磐石之上,遊人望之,儼如神仙,遂為邏者聞奏。次日,德壽以小詩召之曰:“趁此一軒風月好,橘香酒熟待君來。”令小璫持賜,王遂亟往。光堯迎見,笑謂曰:“夜來冷泉之游,樂乎?”王恍然頓首謝。光堯曰:“朕宮中亦有此景,卿欲見之否?”蓋壘石疏泉,像飛來香林之勝。架堂其上曰冷泉。中揭一畫,乃圖莊簡野服濯足于石上,且御制一贊云:“富貴不驕,戚畹稱賢。掃除膏粱,放曠林泉。滄浪濯足,風度蕭然。國之元舅,人中神仙。”於是盡醉而罷,因以賜之,亦可謂戚畹之至榮矣。畫今藏其曾孫潔家,余嘗見之。

絹紙

坡翁嘗醉中為河陽鄭倅書,明日視之,紙乃絹也,遂自題於後云:“古者本謂絹紙,近世失之云。”蓋古人多 * 第126頁。以絹為紙,烏絲欄乃織成為卷而書之。所謂蠒紙者,亦以蠒為紙也。按《蔡倫傳》云:“用縑帛者,謂之紙。縑貴簡重,不便於人,乃用木膚麻皮等。”隋《修文殿御覽》,載晉人藏書數,有白絹草書、白絹行書、白鍛絹楷書之目。又魏太和間,博士張楫上《古今字帖》,其《巾部》辨紙字云:“今世其字從巾。蓋古之素帛,依舊長短,隨事截絹,枚數重壘,卽名蟠紙,故字從糸,此形聲也。蔡倫以布搗剉作紙,故字從巾,是其聲雖同,而糸、巾則殊也。”盧仝《茶歌》有“白絹斜封三道印”之句,豈以絹書之邪?

談重薄命

吳興人談重元鼎少領鄉薦不第,晚就南廊,更數試,復不入等。章文莊兄弟皆與之同舍。嘉定戊辰,文莊兄弟在朝,談入京將更試,請曰:“二兄何以授我?”乃相與作備對數十付。已而文莊入為考官,得談卷甚喜。所批稍高,編排當在上二等。已而曰:“名器不可以故人私之,但使脫助教足矣。”於是稍移向下。旣而算計四等,合放若干,而談之名適在末等之首,竟垂翅而歸。一文學之微,造物亦靳之耶?

椰酒菊酒

今人以椰子漿為椰子酒,而不知椰子花可以釀酒。唐殷堯封《寄嶺南張明府》詩云:“椰花好為酒,誰伴醉如泥。”九日菊酒,以淵明採菊,白衣送酒得名。而不知《西京雜記》所載菊花酒法,以菊花舒時,倂采莖葉雜秫米釀之,至來年九月九日始熟。此皆目前之事,而未有言者,何也?

《混成集》 * 第127頁。

《混成集》,修內司所刊本,巨帙百餘。古今歌詞之譜,靡不備具。只大曲一類凡數百解,他可知矣,然有譜無詞者居半。《霓裳》一曲共三十六段。嘗聞紫霞翁云,幼日隨其祖郡王曲宴禁中,太后令內人歌之,凡用三十人,每番十人,奏音極高妙。翁一日自品象管作數聲,真有駐雲落木之意,要非人間曲也。又言:“無太皇最知音,極喜歌。木笪人者,以歌《杏花天》,木笪遂補教坊都管。”

間憶舊事,因書之以遺好事者,蓋二曲皆今人所罕知云。

明真王真人

王妙堅者,本興國軍九宮山道嫗也。居常以符水呪棗等術行乞村落,碌碌無他異。旣而至杭,多遊西湖兩山中。一日,至西陵橋茶肆少憩,適其鄰有陳生隸職御酒庫。其妻適見之,因扣以婦人頭■{月直}(音膩)不可疎者,還可禳解否?嫗曰:“此特細事。”命市真麻油半斤,燒竹瀝投之,且為持呪,俾之沐髪。蓋是時恭聖楊后方誅韓,心有所疑,而髪■{月直}不解,意有物出示(按出示二字疑爲祟字之訛),以此徧求禳治之術。會陳妻以油進,用之良驗,意頗神之,遂召妙堅入宮,賜予甚厚,日被親幸。且為創道宇,賜名明真,俾主之,累封真人。同時有黃冠易如剛者,嗜酒誇誕,薄知其事,欲以奇動。於是以黃絹方丈帚書大符以進。後大喜,賜予亦渥,後住太乙東宮。

《詩》曰:“王之爪牙。”故軍將皆建旗於前,日“大牙”,凡部曲受約束,稟進退,悉趨其下。近世重武,通謂刺史治所 * 第128頁。曰牙。緣是從卒為牙中兵,武吏為牙前將。俚語誤轉為衙。《珩璜論》云:“突厥畏李靖,徙牙於磧中。牙者,旗也。”《東京賦》:“竿上以牙飾之,所以自表識也。太守出有門旗,其遺法也。”後人遂以牙為衙,早晚衙,亦太守出則建旗之義。或以衙為廨舍,兒子為衙內。《唐韻》注:“衙,府也。”亦訛。武德元年,宇文化及下牙,方敢啓狀。《釋文》:“牙,旗名也,軍中所建。”高保朂病,召衙內指揮使梁延副;衙內,蓋官稱耳。唐謂前殿為正衙,豈亦以衛仗建旗而名邪?

字舞

州郡遇聖節錫宴,率命猥妓數十羣舞於庭,作“天下太平”字,殊為不經。而唐《樂府雜錄》云:“舞有字,以舞人亞身於地,布成字也。”王建《宮詞》云:“羅衫葉葉繡重重,金鳳銀鵝各一叢。每遇舞頭分兩向,太平萬歲字當中。”則此事由來久矣。

* 第129頁。

* 第130頁。

《齊東野語》卷十一

黄德潤先見

黃洽德潤事阜陵為臺諫,執政未嘗有大建明,或譏其循默。淳熙末,上將內禪。一日,朝退,留二府賜坐,從容諭及倦勤之意,諸公交贊,公獨無語。上顧曰:“卿以為何如?”對曰:“皇太子聖德,誠克負荷。顧李氏不足母天下,宜留聖慮。”上愕然色變。公徐奏:“陛下問臣,臣不敢自默。然臣旣出此語,自今不得復覲清光,陛下異日思臣之語,欲復見臣,亦不可得矣。”退卽求去甚力,以大資政知潭州。後壽皇在重華宮,每撫几歎曰:“悔不用黃洽之言。”或至淚下。

譜牒難考

歐公著族譜,號為精密。其言詢生通,自通三世生琮,為吉州刺史,當唐末,黃巢陷州縣,率州民捍賊,鄉里賴以保全,琮以下譜亡。自琮八世生萬,為安福令,公為安福九世孫。以是考之,詢在唐初,至黃巢時,幾三百年,僅得五世。琮在唐末,至宋仁宗纔百四十五年,乃為十六世,恐無是理。後世譜牒散亡,其難考如此。歐陽氏無他族,其源流甚明,尚爾,矧他姓邪?

滕茂實

滕茂實字秀穎,吳人(國史作杭州人)。初名祼,登政和第,徽宗改賜今名。靖康初,以太學正兼明堂司令,與路允迪 * 第131頁。、宋彥通奉使金國,割三鎮。太原尋奉密詔,據城不下,金人怒之,囚於雲中。淵聖北遷,茂實冠裳迎謁,拜伏號泣,請侍舊主俱行。不從,且誘之曰:“國破主遷,所以留公者,蓋將大用。”遂留之雁門。先是,自分必死,遂囑友人董詵以奉使黃幡裹屍而葬,且大書九篆字云:“宋使者東陽滕茂實墓。”復作詩,自敍云:“茂實奉使無狀,不復返父母之邦,所當從其主以全臣節。或怒而與之死,幸以所杖幡裹其屍,及以所篆九字刊之石,埋之臺山寺下,不必封樹。蓋昔年病中,嘗夢遊清涼境界,覺而病癒,恐亦前緣。今預作哀辭,幾于不達,方之淵明則不可,若蘇屬國牧羊海上,而五言之作,始敢援此例云。”詩曰:“齏鹽老書生,繆列王都官,索米了無補,從事敢辭難。殊憐復盟好,仗節來榆關,城守久不下,川途望漫漫。儉輩果不惜,一往何當還。牧羊困蘇武,假道拘張騫。流離念窘束,坐閱四序遷,同來悉已歸,我獨留塞垣。形影自相弔,國破家亦殘,呼天竟不聞,痛甚傷肺肝。相逢老兄弟,悼嘆安得歡,波瀾卷大廈,一木難求安。就不違我心,渠不汗我顏。昔燕破齊王,羣臣望風奔,王躅獨守節,齊人有甘言。經首自絕脰,感慨今昔聞,未嘗食齊祿,徒以老為民。況我祿數世,一死何足論,遠或沒江海,近或死朝昏。斂我不須衣,裹屍以黃幡,題作宋臣墓,篆字當深刊。我室年尚少,兒女皆童頑,四海無置錐,飄流倍悲酸。誰當給衣食,使不厄飢寒。歲時一酹我,猶足慰我魂,我魂亦悠悠,異鄉寄沉冤。他時風雨夜,草木號空山。”後竟以憂憤成疾殂。北人哀其忠,為之起墓雁門山,歲時致祭焉。所記張浮休之弟確,嘗為烏延帥幕,獨不廷謁。童貫及徽宗本以五月五日生,以俗忌移之十月十日,皆可以補史闕。後董詵自拔歸南,上所為詩,贈直龍圖閣。國史雖有本傳,甚略,且無其詩幷敘,與此亦 * 第132頁。少異。余訪之北方記錄,得其實焉。

何宏中

何宏中字廷遠,先世居雁門。父子寄,守武州宣寧尉,歿王事。宏中,宣和元年武舉,廷對第二名,調滑州韋城尉。汴京被圍,獨韋城不下。後為河東、河北兩路統制。接應副使武漢英守銀冶路,立山寨七十四所。漢英戰死,宏中堅守,以糧盡被擒。金人憐其忠,授以官,廷遠投牒於地曰:“我嘗以此物誘人出死力,若輩乃欲以此嚇我邪?”囚西京獄。久之,免為黃冠,自號通理先生。起紫微殿,遷徽宗、東華君御容以事之。所著有《成真》、《通理》二集。正隆四年病歿,臨終有詩云:“馬革盛屍每恨遲,西山餓死亦何辭,姓名不到中興曆,自有皇天后土知。”其志亦可哀矣!國史乃失其傳焉。

姚孝錫

姚孝錫字仲純,豐縣人,登宣和六年第,調代州兵曹。金人寇鴈門,州將恇怯議降,孝錫竟投牀大鼾,不與其議。旣得脫去,遂往五臺薄移疾不仕,因家焉,時年三十九。治生積粟至數萬石,遇饑歲,盡出以賑貧乏,鄉人德之。所居正據五台之勝,亭榭數十座,花竹百畝。中歲,盡以家事付諸子,日與賓朋放浪山水詩酒間,自號醉軒。至八十三乃終,有集號《雞肋》。《有題滕茂實祠》云:“本期蘇、鄭共揚鑣,不意芝蘭失後凋,遺老秪今猶涕淚,後生無復識風標。西陘鴈度霜前塞,水滹[1]樵爭日暮橋,追想平生英偉魄,凌雲一笑豈能招。”

[1]按水滹應為滹水,見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195頁。

七言如“節物後先南北異,人情冷煖古今同”;“久客交情諳冷煖,衰年病骨識陰晴”;“元(按津逮本作玄)晏暮年常抱 * 第133頁。病,子山終日苦思歸”;“深林有獸鳥先噪,廢圃無人泉自流”;“食貧豈復甘秦炙,客病空懷奏楚音”;五言如“岸漲魚吹沫,山空石轉雷”;“谷虛生地籟,境寂散天香”。皆佳句也。

蜀娼詞

蜀娼類能文,蓋薛濤之遺風也。放翁客自蜀挾一妓歸,蓄之別室,率數日一往。偶以病少疎,妓頗疑之。客作詞自解,妓卽韻答之云:“說盟說誓,說情說意,動便春愁滿紙。多應念得脫空經,是那箇先生教底?不茶不飯,不言不語,一味供他憔悴。相思已是不曾閑,又那得工夫呪你?”或謗翁嘗挾蜀尼以歸,卽此也。

又傳一蜀妓述送行詞述云:“欲寄意,渾無所有,折盡市橋官柳。看君著上征衫,又相將放船楚江口。後會不知何日又,是男兒,休要鎮長相守。苟富貴無相忘,若相忘有如此酒。”亦可喜也。

榿木

杜詩《乞榿木》詩無音,或讀作豈,而韻書亦無此字。集中又有“榿林礙日吟風葉”,鄭氏注曰:“五來反。”若然,當作獃字。余嘗見陳體仁端明云:“見前輩讀若欹韻。”頗以為疑,後見《劒南》詩有:“著書增木品,搜句覓榿栽。”又荊公詩云:“濯錦江邊木有榿,小園封植佇華滋。”益信欹音為然。榿,惟蜀有之,不才木也,或謂卽榕云。

辦章

《毛詩·采菽》:“平平左右。”《毛氏傳》曰:“平平,辦治也。”《正義》云:“《堯典》‘平章百姓’,《書傳》作‘辦章’,則平、辦義通。”《讀詩記》引《荀子》云:“分不亂於上,能不窮於下,治辦之極也。《詩》云:‘平平左右。’”今考書傳,不見辦章事。《史記》作便章。徐廣 * 第134頁。云:“下云便程,則訓平為便也。”骃按:“《尚書》並作平字。”《索隱》云:“古文《尚書》作平字。此文蓋讀平為浦庚切。平旣訓辦,遂為辦章。鄒誕生本亦同。”

漢以伏生書為今文,安國書為古文。《堯典》今、古文皆有之,而作辦章者,今文也。特未知《詩疏》所授書傳為誰作耳?昌黎《袁氏先廟碑》亦云:“贊辦章。”

曹泳

紹興乙亥十月二十二日秦檜亡。翼日,曹泳勒停,安置新州。先是,二十一日車駕幸檜第視疾,時已不能言,懷中出一劄,乞以熺代輔政,上視之無語。旣出,呼幹辦府問何人為此,則答以曹泳,遂有是命。泳初竄名軍中,並緣功賞列得班行。嘗監黃嵓酒稅,秩滿到部,注某闕鈔上省。檜押勑,顧見泳姓名,問何處人?省吏對:“此吏部擬注,不知也。”命於侍右書鋪物色召見之,熟視曰:“公,檜恩家也。”泳恍然不知所答。則又曰:“忘之邪?”泳曰:“昬忘,實不省於何處遭遇太師?”檜入室,有頃,取小冊示泳使觀之。首尾不記他事,但有字一行曰:“某年月日,某人錢五千,曹泳秀才絹二疋。”蓋微時,索遊富人家得五千,求益不可,泳時為館客,探囊中得二縑曰:“此吾束修之餘也,今舉以遺子。”旣別,不相聞。雖知檜貴震天下,不謂其卽秦秀才也。泳曰:“不意太師乃能記憶微賤如此。”檜曰:“公真長者。”命其子孫出拜之。俾以上書易文資,驟用之至戶部侍郎,知臨安府,與謝伋嘗有隙,台州之獄,泳有力焉。檜暮年頗有異志,泳實預其密謀。熺本檜妻党王氏子,蠢騃。嘗燕親賓,優者進妓,熺於座中大笑絕倒,檜殊不懌。檜素畏內,妾嘗孕,逐之,生子為仙游林氏子,曰一飛,以檜故,仕至侍郎兼給事中。其兄一鳴,弟一鶚,皆位朝列。泳嘗勸檜還一飛以補熺處,未果而檜死云。* 第135頁。此事聞之謝伋之孫直。《中興遺史》所載則曹筠也,與此頗有異同,故詳載之。

朱漢章本末

紹興三十二年六月十一日內禪,前一日宰相朱倬罷。倬字漢章,三山人,登宣和第。或謂張浚明橐薦之,非也,其實因劉貴妃以進。妃,北人,流寓閩中,有殊色。中貴人掌神御者圖上其貌,久之不省,始歸西外之宗家。它日,上見圖悅之,命召入,遂有寵。其父懋,後至節度使。倬居鄉里識之,夤緣締交。後為學官,請外,得舒州。將陛辭,刺知上燕閑所觀史傳,于奏疏中道之,大稱旨,留為郎。不數年,為中司,遂至宰相。最惡王十朋,其在臺,嘗風陳丞相康伯去之。陳以告汪聖錫,汪曰:“彼為中司,胡不自擊之?”陳曰:“畏公議也。”汪曰:“彼且畏公議,相公獨不畏公議乎?”旣而十朋不自安,請外,將予郡,倬又曰:“顛人如何作郡?”乃得外大宗丞。公論大喧,然上眷殊厚。辛巳,視師回至平江,洪遵景[1]為守。

[1]按景后當有巌字,見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199頁。

時倬與康伯並相,遵以求入為禱,倬唯唯,康伯曰:“進退近臣,當由上意,非某所敢知也。”及將內禪,康伯奏:“書詔方冗,翰苑獨員洪遵在近。”欲召之,倬惡其非出己,卽曰:“不可。其弟邁新為右史,今復召遵,此蘇軾與轍所以變亂元祐也。”上卒召遵副端。張震真父為同列言:“上方行堯舜之事,此人豈可輔初政?不去之,必為天下患。”遂力攻之。上初不聽。時競傳覃霑在學生員皆免解,倬子端厚嘗肄業,旣蔭補矣,頗欲並緣在學人例,竄名其間。真父廉得其事,疏中言之,上始怒,遂罷相。景岩適當制,有云:“為名子邦家之基,曾未聞于成效。有元良天下之本,乃欲冀於疇庸。”時真父疏不付出,內外迄莫知其所坐,雖倬亦自疑懼,惴惴累年。汪公帥閩,至郡,方欲謁之,一夕暴下卒。國史本 * 第136頁。傳乃謂高宗有內禪意,倬請徐之,及孝宗卽位,諫臣以為言,以憂懼卒。或以為服藥而殂,皆不然也。

陸務觀得罪

陸務觀以史師垣薦,賜第。孝宗一日內宴,史與曾覿皆預焉。酒酣,一內人以帕子從曾乞詞。時德壽宮有內人與掌果子者交涉,方付有司治之。覿因謝不敢曰:“獨不聞德壽宮有公事乎?”遂已。它日,史偶為務觀道之,務觀以告張燾子宮。張時在政府,翼日奏:“陛下新嗣服,豈宜與臣下燕狎如此?”上媿問曰:“卿得之誰?”曰:“臣得之陸游,游得之史浩。”上由是惡遊,未幾去國。

蘇師旦麻

蘇師旦將建節,學士顏棫、莫子純皆莫肯當制。易祓彥章為樞密院檢詳文字,師旦為都承旨,祓與之昵,欣然願任責。遂以國子司業兼兩制,竟為師旦草麻,極其諛佞。至用前人舊封所為有文事,有武備,無智名,無勇功者,蓋以孔子比之,子房不足道也。旣宣佈,物論譁然,亟擢祓左司諫。諸生為之語曰:“陽城毀裴延齡之麻,由諫官而下遷于司業;易祓草蘇師旦之制,由司業而上擢於諫官。”旣而韓誅,蘇得罪,祓遂遠貶。

雷變免相

乾道丁亥十一月二日冬至,郊祀有風雷之變,宰相葉顒、魏杞,皆策免。先是,會慶節,金國使在庭時受誓戒矣。議者欲權免上壽,就館錫宴,廟堂姑息,不能主其議,宴集英如常,天變豈偶然哉!洪邁當制,有曰:“理 * 第137頁。陰陽而遂萬物,所嗟論道之非;因災異而策三公,實負在天之愧。”蓋有所風也。

高宗立儲

孝宗與恩平郡王璩,同養于宮中。孝宗英睿夙成,秦檜憚之,憲聖后亦主璩。高宗聖意雖有所向,猶未堅決。嘗各賜宮女十人。史丞相浩時為普安府教授,卽為王言,上以試王,當謹奉之,王亦以為然。閱數日,果皆召入。恩平(按津逮本有十人二字)皆犯之矣,普安者,完璧也。(按津逮本無此六字)已而皆竟賜焉。上意遂定。

慈孝[1]李后

[1]按學海本作“孝”,津逮本作“憲”,均誤。當為懿。據《宋史》卷三七孝宗紀及卷二四三後妃傳中李後本傳改。見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卷三“紹熙內禪”第52頁。下同。

慈孝李皇后,安陽人,父道本,戚方諸將,故羣盜也。后天姿悍姤,旣正椒房,稍自恣。始,成肅謝后事高宗及憲懿聖甚謹,至后頗偃蹇。或乘肩輿直至內殿,成肅以為言,后恚曰:“我是官家結髮夫妻。”蓋謂成肅自嬪御冊立也。語聞,成肅及壽皇皆大怒,有意廢之。史太師已老,嘗詔入見北宮,密與之謀,浩以為不可,遂已。宮省事祕,莫得詳也。其後益無忌憚。貴妃黃氏有寵,后妬,每欲殺之。紹熙二年,光宗初郊,宿青城齋宮,后乘便,遂寘之死地。或以聞,上駭且忿怒,於是遂得心疾。及上不豫,兩宮有間言,天下寒心,皆歸過於后。后以慶元庚申上仙,權殯赤山。甫畢,雷震山崩,亟復修治之。

道學

伊洛之學行於世,至乾道、淳熙間盛矣。其能發明先賢旨意,溯流徂源,論著講解卓然自為一家者,惟廣漢張氏敬夫、東萊呂氏伯恭、新安朱氏元晦而已。朱公尤淵洽精詣,蓋其以至高之才,至博之學,而一切 * 第138頁。收斂,歸諸義理。其上極於性命天人之妙,而下至於訓詁名數之末,未嘗舉一而廢一。蓋孔孟之道,至伊洛而始得其傳,而伊洛之學,至諸公而始無餘蘊。必若是,然後可以言道學也已。此外有橫浦張氏子韶,象山陸氏子靜,亦皆以其學傳授。而張嘗參宗杲禪,陸又嘗參杲之徒德光,故其學往往流於異端而不自知。程子所謂今之異端,因其高明者也。至於永嘉諸公,則以詞章議論馳騁,固已不可同日語也。世又有一種淺陋之士,自視無堪以為進取之地,輒亦自附於道學之名。裒衣博帶,危坐闊步。或抄節語錄以資高談;或閉眉合眠號為默識。而扣擊其所學,則於古今無所聞知,考驗其所行,則於義利無所分別。此聖門之大罪人,吾道之大不幸,而遂使小人得以藉口為偽學之目,而君子受玉石俱焚之禍者也。韓侂胄用事,遂逐趙忠定。凡不附己者,指為道學盡逐之。已而自知道學二字,本非不美,於是更目之為偽學。臣僚之薦舉,進士之結保,皆有“如是偽學者,甘伏朝典”之辭。一時嗜利無恥之徒,雖嘗自附於道學之名者,往往旋易衣冠,強習歌鼓,欲以自別。甚者,鄧友龍輩,附會迎合,首啓兵釁。而向之得罪于慶元初者,亦從而和之,可歎也已。

鄧友龍開邊

鄧友龍,長沙人,嘗從張南軒遊,自詭道學。旣登朝,時論方攻偽學,因諱而晦其事。時外祖章文莊公為學官,喜滑稽。嘗以祀事同齋宿,談謔之際,友龍不能堪,以語及之云云。章戲之曰:“若然,則又是道學矣。”友龍面發赤,大銜之。

未幾入臺,章公由學士院補外。公本謝丞相客也。會友龍為右史,而宇文紹節自右史代 * 第139頁。之,於是召文莊為宗政少卿,友龍不能平,以嗾紹節。紹節甫供職,未及受告,首論其事,語侵謝,蓋亦以見厭于韓矣。章命旣寢,謝遂去國,而友龍亦出為淮西漕,日久,謀復入。時金人方困於北兵,且其國歲薦饑,於是沿邊不逞之徒號為“跳河子”者,時時剽獵事狀,陳說利害。友龍得之以為奇貨,於是獻之于韓。韓用事久,思釣奇立功以自蓋,得之大喜。附而和者雖不一,其端實友龍發之也。孔子所以畏鄙夫患得患失者,有以夫。

文莊論安丙矯詔

安丙之誅吳曦也,矯詔自稱宣撫副使,遂徑入銜上奏。時章文莊直學士院,因謂:“矯制假命,一時權宜濟事可也。事定奏功,便當退用初銜,而遽稱所假,是豈復有朝廷乎?今為朝廷計,宜先赦其矯詔之罪,然後賞其斬曦之功,則恩威並用,折衝萬里之外矣。”而時相方自以為功,謂此詔非矯,實朝廷密旨,且詣御樓受俘,於是疏不果上。已而受俘之議雖格,而竟以所矯官職授之。其後丙亦自斃,否則又一曦也。

王沈趨張說

張說之為承旨也,朝士多趨之。王質景文、沈瀛子壽,始俱在學校有聲,旣而俱立朝,物譽亦歸之。相與言:“吾儕當以詣說為戒。”眾皆聞其說而壯之。已而,質潛往說所,甫入客位,而瀛已先在焉,相視愕然。明日喧傳,清議鄙之,久皆不安而去焉。

協韻牽強 * 第140頁。

詩辭固多協韻,晦庵用吳才老補音多通,然亦有太甚者。古人但隨聲取協,方言又多不同。至沈約以來,方有四聲之拘耳,然亦正不必牽強也。《離騷》一經,惟“多艱多替”之句,最為不協。孫莘老、蘇子容本云:“古亦應協。”未必然也。晦庵以艱音巾,替音天,雖用才老之說,然恐無此理。以余觀之,若移“長太息以掩涕”一句在“哀生民之多艱”下,則涕與替正協,不勞牽強也。

沈君與

吳興東林沈偕君與,卽東老之子也,家饒於財。少游京師入上庠,好狎遊。時蔡奴聲價甲於都下。沈欲訪之,乃呼一賣珠人於其門首茶肆中,議價再三不售,撒其珠於屋上,賣珠者窘甚。君與笑曰:“苐隨我來,依汝所索還錢。”蔡於簾中窺見,令取視之,珠也。大驚,惟恐其不來。後數日乃詣之,其家喜相報曰:“前日撒珠郎至矣。”接之甚至,自是常往來。一日,攜上樊樓,樓乃京師酒肆之甲,飲徒常千餘人。沈遍語在坐,皆令極量盡歡,至夜,盡為還所直而去,於是豪侈之聲滿三輔。旣而擢第,盡買國子監書以歸。時賈收耘老隱居苕城南橫塘上,沈嘗以詩遺之蟹曰:“黃秔稻熟墜西風,肥入江南十月雄。橫跪蹣跚鉗齒白,圓臍吸脇鬥膏紅。虀須園老香硏柚,羹藉庖丁細擘蔥。分寄橫塘溪上客,持螯莫放酒杯空。”耘老得之不樂曰:“吾未之識,後進輕我。”且聞其不羈,因和韻詆之云:“彭越孫多伏下風,蝤蛑奴視敢稱雄。江湖縱養膏腴紫,鼎鑊終烹爪眼紅。嗍稱吳兒牙似鍍,劈慚湖女手如蔥。獨憐盤內秋臍實,不比溪邊夏殼空。”君與怒曰:“吾聞賈多與郡將往還預政,言人短長,曾為人所訟。吾以長上推之,乃鄙我若此”,復用韻報之云:“蟲腹無端苦動風,* 第141頁。團雌還卻勝尖雄。水寒且弄雙鉗利,湯老難逃一背紅。液入幾家煩海滷,醢成何處汚園蔥。好收心躁潛蛇穴,毋使雷驚族類空。”賈晚娶真氏,人謂賈秀才娶真縣君以為笑,沈所指團雌為此。賈尋悔之,而戲語已傳播矣。

吳倜

吳倜字公度,吳興人,試補太學為第一。崇寧五年,羣禮部七千之士而魁之,其名聲風采,人莫不求識面而願交。邃經學,妙語言,為時聞人。其父伯陽,嘗夢若游奕使者立東階,問:“秀才在否?”曰:“不在。”遂去,出門見旌幡容物,彌望不絕,曰:“秀才歸。”但道天赦曾來,已而捷音至。先以名次高下商價,自榜尾行間前列以至首選,自百千漸至千緡,乃出其榜。初自刪定勑令所出為寧海推官。時蔡京罷相居城中,意其生計從容,委買霅川土物無虛月,倜意不平。念吾以文學起身,而不以儒者見遇,報以實直。京覺之而怒。重和二年,召為九域圖志所編修官。時京乙太師魯公賜第京師,朝朔望。一日,上問京:“卿曩居杭,識推官吳倜乎?今以大臣薦,欲除官。”對曰:“識之,其人傲狠無上。”上驚曰:“何以知之?”曰:“吾(按當作吴)知陛下御諱而不肯改,乃以一圈圍之。”蓋言“倜”字也,上默然不懌。未幾,言者承風旨論罷,自是不復出。

及京敗,知鄆州孫橐言邑人有草祭之謠,上其事。甚者論其卽倉為宅,拆倉字為人君二字,謂京有不臣之心。雖若附會,然亦平日好以字畫中傷善類之報也。

御宴煙火 * 第142頁。

穆陵初年,嘗於上元日清燕殿排當,恭請恭聖太后。旣而燒火煙於庭,有所謂地老鼠者,徑至大母聖座下,大母為之驚惶,拂衣徑起,意頗疑怒,為之罷宴。穆陵恐甚,不自安,遂將排辦巨璫陳詢盡監繋聽命。黎明,穆陵至陳朝謝罪,且言內臣排辦不謹,取自行遣。恭聖笑曰:“終不成他特地來驚我,想是誤耳,可以赦罪。”於是子母如初焉。

朱芮殺龍

吳興彰南朱教授(失其名)嘗江行,舟人急報小龍見,請禱之,朱出視之,小蛇也。以箸夾入沸湯中,蛇躍出自投于江,却行波面,盼朱再四乃沒。有頃,片雲霹靂,煙霧蔽舟。旣而視之,舟上一竅如錢,朱已斃於舟中矣。又王村芮祭酒煜(按津逮本作燁),初任仁和尉。長河堰有龍王廟,每祭則有小蛇出,或止香爐,或飲於杯,往來者謹事之。堰歲數壞,人以為龍所為。芮疲於修築之役,一日,焚香設奠,蛇果出爐上。芮端笏數之曰:“有功於民者乃得祀。龍,廟食於此,未嘗有功,而歲數壞堰,勞民之力,為罪多矣。無功有罪,於國法當殺。”卽舉笏擊之,應手碎。是夕,宿於近地,疾風甚雨,大木盡拔,土人大恐,而芮處之自若。後卒為名臣,其幸不幸也如此。

* 第143頁。

* 第144頁。

《齊東野語》卷十二

姜堯章自敍 単丙文附

番易有布衣姜夔堯章,出處備見張輯宗瑞所著《白石小傳》矣。近得其一書,自述頗詳,可與前傳相表裏云。“某早孤不振,幸不墜先人之緒業,少日奔走,凡世之所謂名公钜儒,皆嘗受其知矣。內翰梁公於某為鄉曲,愛其詩似唐人,謂長短句妙天下。樞使鄭公愛其文,使坐上為之,因擊節稱賞。參政范公以為翰墨人品,皆似晉、宋之雅士。待制楊公以為于文無所不工,甚似陸天隨,於是為忘年友。復州蕭公,世所謂千嵓先生者也,以為四十年作詩,始得此友。待制朱公旣愛其文,又愛其深是[1]禮樂。

[1]按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211頁是作於,不知何者為是,然似無大礙,俱通。

丞相京公不特稱其禮樂之書,又愛其駢儷之文。丞相謝公愛其樂書,使次子來謁焉。稼軒辛公,深服其長短句如二卿。孫公從之,胡氏應期,江陵楊公,南州張公,金陵吳公,及吳德夫、項平甫、徐子淵、曾幼度、商翬仲、王晦叔、易彥章之徒,皆當世俊士,不可悉數。或愛其人,或愛其詩,或愛其文,或愛其字,或折節交之。若東州之士則樓公大防、葉公正則,則尤所賞激者。嗟乎!四海之內,知己者不為少矣,而未有能振之於窶困無聊之地者。舊所依倚,惟有張兄平甫,其人甚賢。十年相處,情甚骨肉。而某亦竭誠盡力,憂樂關念。平甫念其困躓場屋,至欲輸資以拜爵,某辭謝不願,又欲割錫山之膏腴以養其山林無用之身。惜乎平甫下世,今惘惘然若有所失。人生百年有幾,賓主如某與平甫者復有幾,撫事感慨,不能為懷。平甫旣歿,稚子甚幼,入其門則必為 * 第145頁。之淒然,終日獨坐,逡巡而歸。思欲捨去,則念平甫垂絕之言,何忍言去!留而不去,則旣無主人矣!其能久乎?”云云。同時黃白石景說之言曰:“造物者不欲以富貴凂堯章,使之聲名焜耀於無窮也,此意甚厚。”又楊伯子長孺之言曰:“先君在朝列時,薄海英才,雲次鱗集,亦不少矣!而布衣中得一人焉,曰姜堯章。”嗚呼!堯章一布衣耳,乃得盛名於天壤間若此,則軒冕鐘鼎,真可敝屣矣。是時,又有單煒丙文者,沅陵人,博學能文,得二王筆法,字畫遒勁,合古法度,于攷訂法書尤精。武舉得官,仕至路分,著聲江湖間,名士大夫多與之交,自號定齋居士。與堯章投分最稔,亦韻士也。堯章詩詞已板行,獨雜文未之見,余嘗於親舊間得其手藁數篇,尚思所以廣其傳焉。

白石禊帖偏旁考

堯章考古極精,有《絳帖評》十卷行於世,審訂深妙,人服其贍。又嘗於故家見其所書《禊帖偏旁考》亦奇,因識於此,與好古者共之。

“永”字無畫,發筆處微折轉。 “和”字口下橫筆稍出。 “年”字懸筆上凑頂。 “在”字左反剔。 “歲”字有點,在山之下,戈畫之右。 “事”字脚斜拂不挑。 “流”字內“厷”字處就回筆,不是點。 “殊”字挑脚帶橫。“是”字下疋(音疏)凡三轉不斷。 “趣”字波略反卷向上。“欣”字欠右一筆作章草發筆之狀,不是捺。 “抱”字已開口。 “死生亦大矣”亦字是四點。 “興感”感字,戈邊亦直作一筆,不是點。 “未嘗不”不字下反挑處有一闕。 * 第146頁。

右法如此甚多,略舉其大槪。持此法亦足以觀天下之《蘭亭》矣。

禊序不入選帖

逸少《禊序》,高妙千古,而不入選。或謂“絲竹管絃,天朗氣清”,有以累之。不知“絲竹管絃”,不特見前漢《張禹傳》,而《東都賦》亦有“絲竹管絃,燁煜抗五聲”之語。然此二字相承,用之久矣。張衡賦:“仲冬之月,時和氣清。”又晉褚爽《禊賦》亦曰:“伊暮春之令月,將解禊於通川,風搖林而自清,氣扶嶺而自鮮。”況清明為三月節氣,朗卽明,又何嫌乎?若以筆墨之妙言之,固當居諸帖之首,乃不得列官法帖中,又何哉?豈以其表表得名,自應別出,不可與諸任齒耶?亦前輩選詩不入李、杜之意耳,識者試評之。

淳紹歲幣

紹興歲幣,銀二十萬兩,絹二十萬疋(紅絹十二萬疋,疋重十兩。浙絹八萬疋,疋重九兩)。樞密院差使臣四員管押銀綱,戶部差使臣十二員管押絹綱。同左帑庫子、秤子,於先一年臘月下旬,至盱眙軍歲幣庫下卸。續差將官一員,部押軍兵三百人,防護過淮。交割官正使,例差淮南漕屬;副使,本軍倅或鄰州倅充。例用歲前三日,先賷銀百鋌、絹五百匹,過淮呈樣金人。交幣正使,例是南京漕屬;副使,諸州同知。於所賷銀、絹內,揀白絹六疋、銀六铤,三分之,令走馬使人,以一分往燕京,一分往汴京漕司呈樣,一分留泗州歲幣庫,以備參照。例用開歲三日長交,通不過兩月結局。初交絹十退其九,以金人秤尺無法,又胥吏需索作難之故。數月後所需如欲,方始通融,然亦十退其四五(自初交至結局,通支金人交幣官吏糜費銀一千三百余兩、金三十五兩、木綿三十六疋、白布六十二疋,酒三百四十石,共折銀六百二十兩,本色酒 * 第147頁。二千六百瓶,茶果雜物等並在外,俱系淮東漕司出備)。又貼耗銀二千四百餘兩,每歲例增添銀二百餘兩,並淮東漕司管認。凡吾正副使並官吏飯食之類,並淮東漕司應辦。下至安泊棚屋廚廁等,皆自盱眙運竹木往彼蓋造,彼皆不與焉。盱眙日差倚郭知縣部夫過淮搬運銀絹,兼應辦事務。其揀退者,遇夜復搬運過淮,歸盱眙庫交收,其勞人往復如此。且我官吏至淮北岸約三百餘步,始至交幣所,皆徒步而往,雨濘,則攝衣躡屐踸踔而行,艱苦不可具道也。淳熙十三年,淮南漕司幹官權安節為歲幣使,其金人正使一毫不取,揀退銀絹甚多,逼令攜歸,安節固拒,金人至遣甲兵逼逐。安節不勝其憤曰:“寧死於此,不得交,誓不回,雖野宿不火食亦無害。”聲色俱厲。彼度不能奪,竟如數收受,給公文而歸。壽皇知之,喜曰:“安節在彼界能如此,甚可重。若非遇事,何自知之。”遂除鹽六部門。時通判揚州汪大定,亦同此役,頗著勞績,亦蒙獎拔焉。若正旦生朝遣使,每次禮物金器一千兩、銀器一萬兩、綵緞一千匹(錦[1]茸背,緊絲撚金線,青絲綾,樗蒲綾,線子羅)。

[1]按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215頁錦作綿,不知所據為何,錦字似稍佳。

又有腦子、香茶等物,及私覿香茶、藥物、果子、幣帛、雜物等,復不與焉。若外遣泛使,則其禮物等又皆倍之。又有起發副使土物之費(正使五百貫,銀絹各一百兩疋。副使四百貫,銀絹各一百兩疋。又有公使各藥等錢,上節銀各五十兩、絹十疋,中節銀絹各十兩疋,下節各五兩疋)。又有朝辭回程宣賜等費(正副使各金二十五兩,並腰帶笏馬。回程茶藥各二兩,銀合及泛賜等物在外)。若盱眙等軍,在路四處應辦南北賀正生辰,常使往回程各八次,賜御筵每處費錢一萬八千五百餘貫,而沿途應辦復不預。若北使之來,賜予尤不貲焉(宣和甲辰歲幣銀二十萬兩,絹三十萬疋,綠礬二千栲,栳例五番運送交納。又代輸燕京稅物綿絲雜物計一百萬貫,內絲綿並要燕京土產。紹興壬戌初講和,歲幣銀絹各二十五萬疋兩。今每歲各減五萬疋兩)。至兀术病篤之際,告戒其四行府帥云:“江南累歲供需歲幣,竭其財賦,安得不重斂於民?非理擾亂,人心離怨,叛亡必矣。在彼者尚知 * 第148頁。有此,為我者,當何如哉!”時聘使往來,旁午於道。凡過盱眙,例遊第一山,酌玻瓈泉,題詩石壁,以記歲月,遂成故事,鐫刻題名幾滿。紹興癸丑,國信使鄭汝諧一詩云:“忍恥包羞事北庭,奚奴得意管逢迎,燕山有石無人勒,却向都梁記姓名。”可謂知言矣。噫!開邊之用固無窮,而和戎之費亦不易,余因詳書之。

書籍之厄

世間凡物未有聚而不散者,而書為甚。隋牛弘靖請開獻書之路,極論廢興,迷[1]五厄之說,則書之厄也久矣,今姑摭其槪言之。

[1]按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216頁迷作述,不知所據為何,述字似稍佳。

梁元帝江陵蓄古今圖書十四萬卷,隋嘉則殿書三十七萬卷。唐惟貞觀、開元最盛,兩都各聚書四部至七萬卷。宋宣和殿、太清樓、龍圖閣、御府所儲尤盛於前代,今可考者,《崇文總目》四十六類三萬六百六十九卷,史館一萬五千餘卷,餘不能具數。南渡以來,復加集錄館閣書目五十二類四萬四千四百八十六卷、續目一萬四千九百餘卷,是皆藏於官府耳。若士大夫之家所藏,在前世如張華載書三十車,杜兼聚書萬卷,韋述蓄書二萬卷,鄴侯插架三萬卷,金樓子聚書八萬卷,唐吳競西齋一萬三千四百餘卷。宋室承平時,如南都戚氏,曆陽沈氏,廬山李氏,九江陳氏,番易吳氏,王文康,李文正,宋宣獻,晁以道,劉壯輿,皆號藏書之富。邯鄲李淑五十七類二萬三千一百八十餘卷,田鎬三萬卷,昭德晁氏二萬四千五百卷,南都王仲至四萬三千餘卷,而類書浩博,若《太平御覽》之類,復不與焉。次如曾南豐及李氏山房,亦皆一二萬卷,然其後靡不厄於兵火者。至若吾鄉故家如石林葉氏、賀氏,皆號藏書之多,至十萬卷。其後齊齋倪氏,月河莫氏,竹齋沈氏,程氏,賀氏,皆號藏書之富,各不下數萬餘卷,亦皆散失無遺。* 第149頁。近年惟貞[1]齋陳氏書最多,蓋嘗仕於莆,傳錄夾漈鄭氏、方氏、林氏、吳氏舊書至五萬一千一百八十餘卷,且倣《讀書志》作解題,極其精詳,近亦散失。

[1]按貞應為直,見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217頁。

至如秀嵓,東窗,鳳山三李,高氏,牟氏皆蜀人,號為史家,所藏僻書尤多,今亦已無餘矣。吾家三世積累,先君子尤酷嗜,至鬻負郭之田以供筆札之用。冥搜極討,不憚勞費,凡有書四萬二千餘卷,及三代以來金石之刻一千五百餘種,庋置書種、志雅二堂,日事校讎,居然籯金之富。余小於遭時多故,不善保藏,善和之書,一旦掃地。因考今昔,有感斯文,為之流涕。因書以識吾過,以示子孫云。

雷書

神而不可名,變化而不可測者,莫如雷霆。《淮南子》曰:“陰陽相薄,感而為雷,激而為電。”故先儒為之說曰:“陰氣凝聚,陽在內而不得出,則奮擊而為雷霆。聲,陽也;光,亦陽也。光發而聲隨之,陽氣奮擊欲出之勢也。”或問世所得雷斧何物也?曰:“此猶星隕而為石也。本乎天者,氣而非形,偶隕於地,則成形矣。”或問人有不善為雷震死者何也?曰:“人作惡有惡氣,霹靂乃天地之怒氣,是怒氣亦惡氣也,怒氣與惡氣相感故爾。”或問雷之破山、壞屋、折樹、殺畜何也?曰:“此氣鬱而怒,方爾奮擊,偶或值之,則遭震矣。”康節嘗問伊川曰:“子以雷起於何處?”伊川曰:“起於起處。”然則先儒之所言者,非不精詳,而余猶謂有不可曉者焉:大中祥符間,岳州玉真觀為火所焚,惟留一柱,有“謝仙火”三字,倒書而刻之。慶曆中,有以此字問何仙姑者,云:“謝仙者,雷部中鬼也,掌行火於世間。”後有于道藏經中得謝仙事,驗以為神。又吳中慧聚寺大殿二柱,嘗因雷震,有 * 第150頁。天書“勣溪火”三字,余若符篆不可曉。及近歲德清縣新市鎮覺海寺佛殿柱,亦為雷震,有字徑五寸餘,若漢隸者云:“收利火謝均思通。”又云:“酉異李汋火。”此乃得之目擊者。又宜興善權廣教寺殿柱,亦有雷書“駱審火及謝均火”者。華亭縣天王寺亦有雷書“高洞揚雅一十六人火令章”凡一十一字,皆倒書。內“令章”二字特奇勁,類唐人書法,然則雷之神,真有謝姓者邪。近丁亥六月五日,雷震眾安橋南酒肆,卓間有雷書“■{沿字下換為走之底}■{責字下換為几加一橫}永”三字,此類甚多,殊不可測,此所以神而不可知者乎?孔子不語怪力亂神,非不語也,蓋有未易語者耳。

賈相壽詞

賈師憲當國日,臥治湖山,作堂曰半閒,又治圃曰養樂,然後為就養,其實怙權固位,欲罷不能也。每歲八月八日生辰,四方善頌者以數千計。悉俾翹館謄考,以第甲乙,一時傳頌,為之紙貴,然皆調詞囈語也。偶得首選者數闋,戲書於此。

陳惟善合《寶鼎》詞云:“神鼇誰斷,幾千年再、乾坤初造。算當日,枰棊如許,爭一着吾其袵左。談笑頃,又十年生聚,處處邠葵棗。江如鏡,楚氛餘幾,猛聲甘泉捷報。天衣細意從頭補,爛山龍、華蟲黼藻。宮漏永、千門角鑰,截斷紅塵飛不到。街九軌,看千貂避路,庭院五侯深鎖。好一部、太平六典,一一周公手做。赤舄繡裳,消得道斑爛衣好。盡龐眉鶴發,天上千秋難老。甲子平頭纔一過,未說汾陽考。看金盤、露滴瑤池,龍尾放班回早。”廖瑩中群玉《木蘭花慢》云:“請諸君著眼,來看我,福華編。記江上秋風,鯨漦漲雪,雁徼迷煙。一時幾多人物,只我公雙手護山川。爭覩階符瑞象,又扶紅日中天。因懷,下走奉橐鞬,磨盾夜無眠。知重開宇宙,活人萬萬,合壽千千。鳧鷖太平世也,要東還越上是何年。消得清時鐘鼓,不妨 * 第151頁。平地神仙。”

陸景思《甘州》云:“滿清平世界,慶秋成,看看斗米三錢。論從來活國,論功第一,無過豐年。辦得閒民一飽,餘事笑談間。若問平戎策,微妙難傳。玉帝要留公住,把西湖一曲,分入林園。有茶爐丹竈,更有釣魚船。覺秋風、未曾吹著,但砌蘭、長倚北堂萱。千千歲,上天將相,平地神仙。”奚減倬然《齊天樂》云:“金飈吹淨人間暑,連朝弄涼新雨。萬寶功成,無人解得,秋入天機深處。閒中自數,幾心酌乾坤,手斟霜露。護了山河,共看元影在銀兔。而今神仙正好,向青空覓箇,沖澹襟宇。帝念羣生,如何便肯,從我乘風歸去。夷遊洞府,把月杼雲機,教他兒女。水逸山明,此情天付與。”從橐《陂塘柳》云:“指庭前、翠雲金雨,霏霏香滿仙字。一清透徹渾無底,秋水也無流處。君試數,此樣襟懷,頓得乾坤住。閒情半許,聽萬物氤氳,從來形色,每向靜中覷。琪花路。相接西池壽母,年年弦月時序。荷衣菊佩尋常事,分付兩山容與。天證取,此老平生,可向青天語。瑤卮緩舉,要見我何心,西湖萬頃,來去自鷗鷺。”郭應酉居安《聲聲慢》云:“捷書連晝,甘雨灑通宵,新來喜沁堯眉。許大擔當,人間佛力須彌。年年八月八日,長記他三月三時,平生事,想秪和天語,不遣人知。一片閒心鶴外,被乾坤係定,虹玉腰圍。閶闔雲邊,西風萬籟吹齊。歸舟更歸何處是,天教家在蘇堤。千千歲,比周公,多箇綵衣。”且侑以儷語云:“綵衣宰輔,古無一品之曾參;袞服湖山,今有半閑之姬旦。”所謂三月三者,蓋頌其庚申蘋草坪之捷,而歸舟乃舫齋名也。賈大喜,自仁和宰除官告院。旣而語客曰:“此詞固佳,然失之太俳,安得有著綵衣周公乎?”

事聖茹素 * 第152頁。

余家濟南曆城,曾大父少師遭靖康狄難,一家十六人皆奔竄四出。大父獨逃空谷,晝伏宵行。一旦,遇追騎在後,自度不可脫,遂急竄古祠,亟伏佑聖坐下,傍無蔽障,亦不過待盡而已。須臾,北軍大索,雖眢井、林莽、棟梁間,極其冥搜,而一坐之下,初不知有人焉。及抵杭,則一家不期而集,不失一人,豈非神所佑乎?逮今吾家世事佑聖甚虔。凡聖降日,齋戒必謹。蓋以答神庥詔子孫,非世俗祈福田利益比也。

笏異

汪伯彥初拜相於維揚,正謝上殿,而笏墜中斷,上以他笏賜之,非吉徵也。未幾,有南渡之擾。

金淵叔參預日,一日,奏事下殿,與臺臣劉應弼邂逅。忽所持笏鏗然有聲,視之,有紋如線,上下如一,若墜於地者,殊不可測。甫退朝,則劉彈章已出。蓋降陛相遇之際,正白簡初上之時也,可謂異矣。時淳祐甲辰歲也。

三教圖贊

理宗朝,有待詔馬遠畫《三教圖》。黃面老子則跏趺中坐,猶龍翁儼立於傍,吾夫子乃作禮於前。此蓋內璫故令作此,以侮聖人也。一日傳旨,俾古心江子遠作贊,亦故以此戲之。公卽贊之曰:“釋氏趺坐,老聃傍睨,惟吾夫子,絕倒在地。”遂大稱旨。其辭亦可謂微而婉矣。

捕猿戒

鄧艾征涪陵,見猿母抱子,艾射中之。子為拔箭,取木葉塞創。艾歎息,投弩水中。范蜀公載吉州有捕猿者,殺其母之皮,幷其子賣之龍泉蕭氏。示以母皮,抱之跳躑號呼而斃,蕭氏子為作《孝猿傳》。先君向守鄞江,* 第153頁。屬邑武平素產金絲猿,大者難馴,小者則其母抱持不少置。法當先以藥矢斃其母,母旣中矢,度不能自免,則以乳汁遍灑林葉間,以飲其子,然後墮地就死。乃取其母皮痛鞭之,其子亟悲鳴而下,束手就獲。蓋每夕必寢其皮而後安,否則不可育也。噫!此所謂獸狀而人心者乎!取之者不仁甚矣。故先子在官日,每嚴捕弋之禁云。

火浣布

東方朔《神異經》所載,南荒之外有火山,晝夜火然。其中有鼠重有百斤,毛長二尺餘,細如絲,可作布。鼠常居火中,時出外,以水逐而沃之方死。取其毛緝織為布,或垢,浣以火,燒之則淨。又《十洲記》云:“炎州有火林山,山上有火鼠,毛可織為火浣布,有垢,燒卽除。”其說不一。魏文帝嘗著論,謂世言異物,皆未必真有。至明帝時,有以火浣布至者,於是遂刊此論。是知天壤間何所不有?耳目未接,固未可斷以為必無也。昔溫陵有海商漏舶,搜其橐中,得火鼠布一疋,遂拘置郡帑。凡太守好事者,必割少許歸以為玩。外大父常守郡,亦得尺許。餘嘗親見之,色微黃白,頗類木棉,絲縷蒙茸,若蝶紛蜂黃然。每浣以油膩,投之熾火中,移刻,布與火同色。然後取出,則潔白如雪,了無所損,後為人強取以去。(或云,石岩有絲,可織為布,亦不畏火,未知果否。)

曆差失閏

咸淳庚午十一月三十日冬至,後為閏十一月,旣已頒曆,而浙西安撫司準備差遣臧元震,以書白堂,且作《章歲積日圖》,力言置閏之誤。其說謂曆法以章法為重,章歲為重。蓋歷數起於冬至,卦氣起於中孚,而 * 第154頁。十九年為之一章。一章必置七閏,必第七閏在冬至之前,必章歲至朔同日,此其綱領也。《前漢律曆志》云:“朔旦冬至,是謂章月。”《後漢志》云:“至朔同日,謂之章月。積分成閏,閏七而盡,其歲十九,名之曰章。”《唐志》云:“天數終於九,地數終於十,合二終以紀閏餘。”此章法之不可廢也如此。今頒降庚午歲曆,乃以前十一月三十日為冬至,又以冬至後為閏十一月,殊所未曉。竊謂庚午之閏,與每歲閏月不同,庚午之冬至,與每歲之冬至又不同。蓋自淳祐壬子數至咸淳庚午,凡十九年,是為章歲,其十一月是為章月。以十九年七閏推之,則閏月當在冬至之前,不當在冬至之後。以至朔同日論之,則冬至當在十一月初一日,不當在三十日。今若以冬至在前十一月三十日,則是章歲至朔不同日矣。若以閏月在冬至後,則是十九年之內,止有六閏,又欠一閏矣。且尋常一章,共計六千八百四十日,於內加七閏月,除小盡,積日六千九百四十日,或六千九百三十九日,止有一日來去。今自淳祐十一年辛亥章歲十一月初一日章月冬至後起算,十九年至咸淳六年庚午章歲十一月初一日,合是冬至,方管六千九(按津逮本作八)百四十日。今算造官以閏月在十一月三十日冬至之後,則此一章,只(按津逮本作止)有六閏,更加六閏除小盡外,實積止有六千九百十二日,比之前後章數歲之數,實欠二十八日,曆法之差,莫甚於此。況天正冬至,乃曆之始,必自冬至後積三年餘分,而後可以置第一閏。今庚午年章歲丙寅日申初三刻冬至,去第二日丁卯,僅有四箇時辰。且未有正日,安得便有餘分?且未有餘分,安得便有閏月?則是後一章發頭處,便算不行,其繆可知也。今欲改正庚午曆,却有一說,簡而易行。蓋曆法有平朔,有經朔,有定朔也。一大一小,此平朔也;兩大兩小,此 * 第155頁。 經朔也;三大三小,此定朔也,此古人常行之法。今若能行定朔之說而改正之,則當以前十一月大為閏十月小,以閏十一月小為十一月大,則丙寅日冬至卽可為十一月初一日,却以閏十一月初一之丁卯為十一月初二日,庶幾遞趲下一日,直至閏十一月二十九日丁未,却為大盡。如此,則冬至旣在十一月初一,則至朔同日矣,閏月旣在[1]至節前,則十九年七閏矣。

[1]按至前應有冬字,見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226頁。

此昔人所謂晦節無定,由時消息,上合履端之始,下得歸餘於終,正此謂也。蓋自古之曆,行之旣久,未有不差,旣差,未有不改者。漢曆五變,而《太初曆》最密,《元和曆》最差。唐曆九變,而《大衍曆》最密,《觀象曆》最繆。本朝開基以後,曆凡九改,而莫不善於《紀元曆》。中興以後,曆凡七改,而莫善於《統元曆》。且後漢元和初曆差,亦是十九年不得七閏。雖曆已頒,亦改正之,今何惜於改正哉。於是朝廷下之有司,差官偕元震至蓬省與太史局官辨正,而太史之辭窮。朝廷從其說而改正之,因更《會天曆》為《承天曆》。元震轉一官判太史局,鄧宗文、譚玉等已下,各降官有差焉。余雖不善章蔀元紀之數,然以杜征南《長曆》以攷《春秋》之月日,雖甚精密,而其置閏之法則異乎此,竊有疑焉。謂如隱公二年閏十二月,五年、七年亦皆閏十二月,然猶是三歲一閏,五歲再閏。如莊公二十年置閏,其後則二十四年以至二十八年,皆以四歲一閏,無乃失之疏乎?僖公十二年閏,至十七年方閏;二十五年閏,至三十年方閏,率以五歲一閏,何其愈疏乎?如定公八年置閏,其後則十年,以至十二年、十四年,皆以二歲一閏,無乃失之數乎?閔之二年辛酉旣閏矣,僖之元年壬戌又閏,僖之七年、八年,哀之十四年、十五年,皆以連歲置閏,何其愈數乎?至於襄之二十七年,一歲之間,頓置兩閏,蓋曰十一月辰在申,司曆過也。於是 * 第156頁。旣覺其繆,故前閏建酉,後閏建戌,以應天正。然前乎此者,二十一年旣有閏,二十四年、二十六年又有閏。歷年凡六,置閏者三,何緣至此失閏已再,而頓置兩閏乎?近則十餘月,遠或二十餘年,其疏數殆不可曉。豈別有其術乎?抑不明置閏之法以致此乎?倂著於此,以扣識者。

* 第157頁。

* 第158頁。

《齊東野語》卷十三

漢改秦曆始置閏

余嘗攷春秋置閏之異於前矣,後閱程氏《考古編》,謂漢初不獨襲秦正朔,亦因秦曆以十月為歲首,不置閏,當閏之歲,率歸餘於終為後九月,《漢紀》、《表》及《史記》,自高帝至文帝,其書後九月皆同,是未嘗推時定閏也。至太初九年,改用夏正,以建寅為歲首,然猶曆十四載,至征和二年,始於四月後書閏月,豈史失書耶?抑自此始置閏也。余因其說深疑之,精思其故(按津逮本作失),頗得其說焉。蓋閏月之不書者,亦偶以其時無可書之事耳。正如《春秋經》桓公四年、七年,其所紀事至夏而止,以是年秋、冬無可紀之事也。定公十四年,至秋而止,亦以是年冬無可紀之事也。魯史紀事之法,大率如此,其餘閏月亦然。觀文公六年,《經》書閏月不告月,《春秋》書閏,方見於此。復以杜預《長曆》攷之,自隱至哀凡更三十餘閏,至此方書,豈曰前乎此者,皆史失書,抑豈曰,自此始有閏耶。今漢紀事,正效《春秋》,如太初元年、三年,天漢元年、三年皆止於秋,太始元年則止于夏,皆以其後無事可紀,故不書耳。然則閏月不書,亦若是乎?蓋三歲一閏,五歲再閏,古曆法也。若謂自此始置閏,則合自此後三歲、五歲,累累書之。然自征和二年至後元元年,當置閏而不書,自後元二年至昭帝始元元年,乃因事而後書。其後當閏歲,又皆不書,是知不書者,偶無事耳。然則非史失書,亦非自此置閏也。雖然,此非余臆說也,復證以《史記·曆書》,自太初更曆以至征和也,如太初二年,天漢元年、* 第159頁。四年,太始二年皆有閏,則知余言似可信云。

《綱目》誤書

《綱目》一書,朱夫子擬經之作也。然其間不能無誤,而學者又從而為之說。蓋著書之難,自昔而然。今漫摭數事與同志評之,非敢指摘前輩以為能也。

北齊高緯,以六月遊南苑,從官暍死者六十餘人,見《本紀》。《通鑑》書曰:“賜死。”賜,乃暍之訛耳。《綱目》乃直書曰:“殺其從官六十人。”而不言其故,其誤甚矣。尹起莘乃為之說曰:“此朱子書法所寓。”且引《孟子》殺人以挺與刃與政之說,固善矣,然其實則《通鑒》誤之於前,《綱目》承之於後耳。緯荒游無時,不避寒暑,于從官死者尚六十人,則其餘可知矣。據事直書,其罪自見,何必沒其實哉!又郭威弑二君,《綱目》於隱帝書殺,于湘陰王書弑。尹又為之說云:“此二君有罪無罪之別也,此書法所寓也。”然均之弑君,隱帝立已數年,湘陰未成乎君,不應書法倒置如此,亦恐誤書耳。又隋開皇十七年,詔諸司論屬官罪,聽律外決杖。《綱目》條下云,蕭摩訶子世略在江南作亂,摩訶當從坐。大理少卿趙綽固諫,上命綽退,綽曰:“臣奏獄未決,不敢退。”帝乃釋之。按《通鑑》,摩訶當從坐,上曰:“世略年未二十,亦何能為?以其名將之子為人所逼耳。”因赦摩訶。綽固諫不可,上不能奪,欲綽去而赦之,因命綽退。綽曰:“臣奏獄未決,不敢退。”上曰:“大理其為朕特捨摩訶也。”因命左右釋之。此乃綽欲令摩訶從坐,而帝特赦之耳,《綱目》誤矣。又《通鑑》貞觀元年,杜淹薦邸懷道云:“親見其諫煬帝幸江都。”上曰:“卿何自不諫?”曰:“臣不居重任,知諫不從。”上曰:“知不可諫,何為立其朝?卿仕世充尊顯,何亦不諫?”曰:“臣非不諫,但不從耳。”上曰:“世充若拒諫,卿何得免禍?”* 第160頁。淹不能對。按此實責其知煬帝之不可諫,而猶立其朝耳。今《綱目》乃於上言世充拒諫,易其語曰:“然則何以立於其朝?”失其實矣。又《綱目》開元九年冬十一月罷諸王都督刺史以後凡四條。按《通鑑》,是年之末十二月幸驪山云云;是歲諸王為都督刺史者悉召還云云。此非十一月事,亦非十二月事也,當依《通鑑》作是歲為是。又《綱目》書德宗貞元二年十一月皇后崩,不書氏。按《通鑑》,是年十一月甲午立淑妃王氏為后,至丁酉崩,特四日耳。此承《通鑑》所書,而逸其上文耳。尹又謂唐史妃久疾,帝念之,遂立為后,冊訖而崩,必有所寓意者,亦過也。

秦檜之收諸將兵柄

秦檜之旣主和,懼諸將不從命,於是詔三大將入覲。一日,至都堂,問以克復之期曰:“上驅馳霜露十餘年,似厭兵矣,今決在何時可了,遲速進退之計當若何?”張、韓對曰:“前者提兵,直趨某地,請糧若干,率裁量不盡得。而退軍出某所,某人坐視不肯倂力,或申請輒不報,常若不能專力”云云。檜曰:“有是乎?諸公今不過欲帶行一職事,足以誰何士大夫者,朝廷不靳也。”岳最後至,意大略同,而語加峻曰:“如今文臣不愛錢,武臣不惜命,欲了卽了耳。”檜頷之,於是三樞密拜矣。三人累表辭謝,檜與上約,答詔視常時率遲留一二日,凡諸禮例恩賜,各自倍多。檜別下詔,三大屯皆改隸御前矣。始諸將苦鬭,積職已為廉車正任,然皆起卒伍,父事大將,常不得舉首,或溷其家室。岳師律尤嚴,將校有犯,大則誅殺,小亦鞭撻痛毒,用能役使深入如意。命旣下,諸校新免所隸,可自結知(按津逮本作和),人人便寬喜(按津逮本作善)其命就(按津逮本作報)應,已略定,三 * 第161頁。人擾擾,未暇問也。稍從容,見檜,始以置銜漏掛兵權為請。檜笑曰:“諸君知宣撫制置使乎?此邊官爾。諸公今為樞庭官,顧不役屬耶?”三人者悵悵而退,始悟失兵柄焉。

張才彥

曆陽張邵才彥,乃總得居士祁晉彥之兄也。建炎三年,自承務郎上書賜對,假大宗伯奉使撻覽軍前,拘留幽燕者凡十五年。及和議成,紹興十三年,始與洪皓、朱弁俱還。後為敷文閣待制,奉祠累年。乙亥更化,得知池陽,卒。初,總得為小官時,嘗為常子正同、胡明仲寅論薦。其後子正死,明仲斥久矣。紹興二十四年,總得之子安國由鄉薦試得對集英,考官置第七,秦塤為冠。塤試浙漕、南宮,皆第一。先臚傳一夕,進御安國卷,紙旣厚,筆墨復精妙,上覽之喜甚,擢為首選,實以抑秦,秦不能堪,唶曰:“胡寅雖遠斥,力猶能使故人子為狀元邪!”已而廷唱,上又稱其詩,安國詣謝。秦問:“學何書?”曰:“顏書。”又曰:“上愛狀元詩,常觀誰詩?”曰:“杜詩。”秦色莊,笑曰:“好底盡為君占卻。”

先是太母歸自北方,將發,得與天族別。淵聖偃臥車前,泣曰:“幸語丞相歸我,處我一郡足矣。”才彥時亦聞之,痛憤。至是,服中遺相書,謂彼雖欲留淵聖以堅和好,然所貪者金帛,實不難於還,宜亟遣使。因大忤之,悔已莫及。更為好詞,上疏頌其靖康乞立趙氏,冀贖失言之罪。上方褒秦和戎之功,才彥遂自祕選躐進敷文待制,秦愈疑之。才彥居四明,杜門絕交不出,懼禍,迺為佯狂。初,出使未還,妻李卒于家已累年。至是妄言吾妻死非命,且指總得為辭。蓋是時,實由已病言,或出於狂易;抑知安國得罪,冀以自免。語轉上聞,於是逮總得赴大理獄,鞫殺嫂事,囚繋甚苦。其年十月,秦死。逼歲,安國 * 第162頁。叫閽,中批命刑部尚書韓仲通特入棘寺,始得釋去。方被逮時,道無錫,夢大士告以無恐,蓋預知秦亡。然因是總得亦病狂惑。安國更八郡,有德愛。以當暑送虞雍公飲蕪湖舟中,中暑卒,年纔三十餘,士論惜之。

韓通立傳

舊傳焦千之學于歐陽公,一日,造劉貢父,劉問:“《五代史》成邪?”焦對將脫藁。劉問:“為韓瞠眼立傳乎?”焦默然。劉笑曰:“如此,亦是第二等文字耳。”《唐餘錄》者,直集賢院王皞子融所撰,寶元二年上之。時惟有薛居正《五代史》,歐陽書未出也。此書有紀、志、傳,又博采諸家之說,傚裴松之《三國志注》,附見下方。表韓通于《忠義傳》,且冠之以國初褒贈之典,《新》、《舊史》皆所不及焉。皞乃王沂公曾之弟,後以元昊反,乞以字為名。其後呂伯恭編《文鑑》,制、詔一類,亦以褒贈通制為首,蓋祖子融之意也。

老蘇族譜記

滄洲先生程公許,字季與,眉山人,仕至文昌,寓居霅上,與先子從容談蜀中舊事,歷歷可聽。其言老泉《族譜亭記》,言鄉俗之薄,起於某人,而不著其姓名者,蓋蘇與其妻党程氏大不咸,所謂某人者,其妻之兄弟也。老泉有《自尤》詩,述其女事外家,不得志以死,其辭甚哀,則其怨隙不平也久矣。其後東坡兄弟以念母之故,相與釋憾。程正輔于坡為表弟,坡之南遷,時宰聞其先世之隙,遂以正輔為本路憲將,使之甘心焉。而正輔反篤中外之義,相與周旋之者甚至。坡詩往復倡和,中亦可槪見矣。正輔上世為縣錄事,縣有殺人者,獄已具,程獨疑之,因緩其事,多方物色之,果得真殺人者,而繋者遂得放釋。他日,役滿家居,夢神 * 第163頁。告之曰:“汝有活冤獄之功,當令汝子孫名宦相繼,為衣冠盛族。”至其子遂擢第,其後益大,如夢言,然多行不義,德馨弗聞。有名唐者,宣政間附王、蔡,最貴顯。又有名敦厚字子山者,亦知名。邵康節之孫溥公濟守眉日,子山與之不咸,廉得其罪狀,用疋絹大書,櫝盛之,遣介持抵成都帥府治之前逆旅舍,委之而去。逆旅人得之以告帥,蕭振德起得之,以為奇貨,逮公濟赴成都獄,嚴鞫之。獄吏知其冤,遂教公濟一切承之,不然,死無以自明,公濟悟,如其教不復辯。獄上,朝論以為匿名書,法不當受,而制司非得旨,不應擅逮守臣,遂皆罷之。公濟雖得勿問,而憤憤不能堪,訴之于天,許黃籙十壇,至其子始償如數。子山之居極壯麗,一夕大火,不遺寸椽。子山本附秦檜,至右史,後忤意,謫安遠縣令以死焉。

中謝中賀

今臣僚上表,所稱惟誠惶誠恐,及誠歡誠喜、頓首稽首者,謂之中謝中賀。自唐以來,其體如此。蓋臣某以下,亦略敘數語,便入此句,然後敷陳其詳。如柳子厚《平淮西賀表》:“臣負罪積釁,違尚書箋表,十有四年”云云,“懷印曳紱,有社有人”,語意未竟也。其下旣云“誠惶誠恐”,蓋以此一句,結上數語云爾。

今人不察,或於首聯之後,凑用兩短句,言震惕之義,而復接以中謝之語,則遂成重複矣。前輩表章如東坡、荊公,多不失此體。近時周益公為相,《謝復封表》云:“華陽黑水,裂地而封,舊物青氈,從天而下。磨玷之勤未泯,執圭之寵彌加。臣誠惶誠恐。”或以為疑,嘗以問公,公答之正如此。

復、覆、伏三字音義 * 第164頁。

復、覆、伏三字音義相出入,易於混亂,今各疏于左。

復有三字音,房六切者,復歸之復也,字書訓以往來,是也。《易卦》之《復》,《毛詩》“復古復竟”,《論語》“言可復也”,“克己復禮”, (按津逮本有皆字)是也。《易注》云“還”,《語注》“猶覆”,與《詩》“為恢復之復”,其義一也。扶富切者,(按津逮本作復)又之義也,字書訓以又,是也。《書》“復歸於亳”,《詩》“復會諸侯”,《語》“(按津逮本有復字)夢周公”,“則不復也”,及“復見復聞”之類,皆是也。芳六切,與覆同音者,反復之復也。《易乾象贊》“反復道也”,《釋文》“芳六反,本亦作覆,是也”。覆亦有三音,芳六反者,反覆之覆也,字書訓以反,是也。《中庸》“傾者覆之”,注:“敗也。”與《易》“反復道也”之復,音同義異。敷救切者,覆幬之覆也,字書訓以蓋,是也。扶又切者,伏兵也。《左傳》“君為三覆以待之”是也。伏亦有三音,房六切者,伏羲之伏也,字書訓以伺也、匿也、隱也,是也。三伏之伏,及伏羲、優生、赤伏符,皆是也。扶富切者,鳥抱卵也。《莊子》“越雞不能伏鵠卵”,及《後漢》“大丈夫當雄飛,安能雌伏”皆是也。《前漢·五行志》“元帝初元中,丞相府史家雌雞伏子”,顏云:“房富反。”用字者,不可以不辨焉。

岳武穆逸事

杜充之駐建康也,岳飛軍立硬寨於宜興,命親將守之。飛兵出不利,夫人密諭親將選精銳、具餱糧,潛為策應之備。未幾,飛兵還,卽入教場呼問之曰:“汝欲何為?”曰:“聞太尉軍小不利,故擇敢戰之士以備策應,此男女孝順耳。”飛曰:“吾命汝堅守根本,天不能移,地不能動。汝今不待吾令,擅自動搖,是無師律也。”立命責短狀,將大懼,祈哀吐實,謂此非某所自為,蓋夫人亦曾有命耳。飛愈怒,竟斬之。又紹興和議初成,金人以河南歸我。判宗正事士■{左為単人旁,右為衣字中間加馬字},銜命道荊、襄、宛、洛,只謁鞏原。道過南鄧,岳飛止之曰:“金人(按津逮本作虜)無信,君宜 * 第165頁。少駐。”士■{左為単人旁,右為衣字中間加馬字}以上命有程,辭去。不數舍,煙塵四起,軍聲囂然,於是失色南奔。忽遇大軍,望之,岳幟也,遂馳就之。飛笑曰:“固謂君勿行,正恐此耳。然已遣董御帶、牛觀察在前與之交鋒矣。兵勝敗無常,君王人,且近屬,吾當以自己兵衛送君。”行數里,兩將捷書至,蓋■{左為単人旁,右為衣字中間加馬字}未行前一日出師也。其後飛得罪下獄,■{左為単人旁,右為衣字中間加馬字}極辯其無辜,且以百口保之。非惟感恩,蓋親見其用兵神速故耳。朝臣倂論■{左為単人旁,右為衣字中間加馬字}身為宗室,不應交結將帥,因指為飛黨,遂罷宗司與祠云。又張魏公之出督也,陛辭之日,與高宗約曰:“臣當先驅清道,望陛下六龍夙駕,約至汴京,作上元(按津逮本有帥字,不阙而實誤)。”飛聞之曰:“相公得非睡語乎?”於是魏公憾之終身。

若干如干

若干二字,出古禮鄉射。《大射》數射算云:若干純、若干奇。若,如也;干,求也。言事本不定,嘗如此求之。又《曲禮》:“問天子之年,聞之始服衣若干尺矣。”《前漢·食貨志》顏注云:“設數之言也。干如箇,謂當如箇數也,亦曰如干。”《文選·任彥升竟陵王狀》:“食邑如干戶。”注云:“如干戶卽若干戶也。”然又為復姓,後周有若干鳳,及右將軍若干惠。若,音人者反。《釋文》云:“以國為姓。”然則若干又國名也。

祠山應語

余世祀祠山張王,動止必禱,應如蓍龜,姑志奇驗數事於此,以彰神休。先子需澄江次,為有力者攘去,再以毘陵等三壘干祀地(按津逮本作第),餘[1]月不報。

[1]按餘應為逾,見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239、248頁。

先妣時留霅,禱于南關之祠,有“水邊消息的非遙”之語,及收杭信,則聞霍山所祈,亦得此籖,越日臨汀之命下矣。戊辰年,鑄子甫五歲,病骨蒸,勢殆甚,凡藥皆弗效。禱 * 第166頁。籖得《蠱之上九》云:“蠱有三頭,紛紛擾擾,如蟲在皿,執一則了。”退謀之醫,試投逐蟲之劑,凡去蚘蛔二,其色如丹,卽日良愈。甲寅春往桐川炷香,得籖云:“不堪疾病及東床”云云。是歲外舅捐館。壬午五月二十八日,杭城金波橋馮氏火作,次日,勢益張,雖相去幾十里,而人情惶惶不自安。時楊大芳、潘夢得皆同居,相慰勞曰:“巫言神語皆吉,毋庸輕動。”余不能決,因卜去就於神,得五十六云:“遭人彈劾失官資,火欲相焚盜欲窺。”於是挈家湖濱,是夕四鼓,遂成焦土。

傅伯壽以啓擢用

傅伯壽為浙西憲。韓侂胄用事,伯壽首以啓贄之曰:“澄清方效於范滂,跋扈遽逢於梁冀。人無恥矣,咸依右相之山;我則異歟,獨仰韓公之斗。首明趨向,願出熔陶。”由是擢用至僉書樞密院事。韓敗,追三官,奪執政恩。

林外

林外字豈塵,泉南人。詞翰瀟爽,詼譎不羈,飲酒無算。在上庠,暇日獨遊西湖,幽寂處得小旗亭,飲焉。外美風姿,角巾羽氅,飄飄然神仙中人也。豫市虎皮錢篋數枚藏腰間,每出其一,命酒家保傾倒,使視其數,酬酒直卽藏去。酒且盡,復出一篋,傾倒如初。逮暮,所飲幾斗餘,不醉,而篋中錢若循環無窮者,肆人皆驚異之。將去,索筆題壁間曰:“藥爐丹竈舊生涯,白雲深處是吾家。江城戀酒不歸去,老却碧桃無限花。”明日都下盛傳某家酒肆有神仙至云。又嘗為《垂虹亭》詞,所謂“飛梁遏水者”,倒題橋下,人亦傳為呂翁作。惟高廟 * 第167頁。識之曰:“是必閩人也,不然,何得以鎖字協埽字韻。”已而知其果外也。此詞已有紀載,茲不復書。南劍黯淡灘,湍險善覆舟,行人多畏避之。外嘗戲題灘傍驛壁曰:“千古傳名黯淡灘,十船過此九船翻。惟有泉南林上舍,我自岸上走,你怎奈何我?”雖一時戲語,頗亦有味。

甄雲卿

永嘉甄雲卿字龍友,少有俊聲,詞華奇麗。而資性浮躁,於鄉人無不狎侮,木待問蘊之為尤甚。木生朝,為詞賀之,末云:“聞道海壇沙漲也,明年。”蓋諺云:“海壇沙漲,溫州出相。”明年者,俗言且待也。又嘗損益前人酒令曰:“金銀銅鐵鋪,絲綿綢絹綱,鬼魅魍魎魁。”蓋木以癸未魁天下也。甄辯給雄一時,謔笑皆有餘味。一日登對,上戲問云:“卿安得與龍為友?”甄倉忙占奏,殊不能佳。及退殿陛,自恨失言曰:“何不云堯舜在上,臣安得不與夔龍為友?”聞者惜之。競渡日,着綵衣立龍首,自歌所作《思遠樓前》之詞,旁若無人。然於性理解悟,凡禪衲機鋒,皆莫能答。將亡之日,命其子爓湯,且召蘊之,將囑以後事。甄居城外,昬暮門闔不得入,其子白之,甄曰:“然則勿爓以待旦。”旣旦,木聞之亟來,甄喜曰:“吾將行,得君主吾喪,則濟矣。”木許諾,乃入浴更衣,與木訣,坐而逝。既復開目曰:“吾儒無此也。”復臥,乃絕。

西林道人

端平間,周文璞、趙師秀數詩人,春日薄遊湖山,極飲西林橋酒壚,皆大醉熟睡。忽有髽髻道人過而睨之,哂曰:“詩仙醉邪?”顧酒家:“善看客,我當代償酒錢。”索水小盂,以瓢中藥少投之,入口略嗽,噀之地上,則皆精 * 第168頁。銀也。時遊人方盛,皆環視駭歎,忽失道人所在。薄暮,諸公始醒,酒家具道所以,皆悵然自失。其家持銀往市,得錢止(按津逮本作正)可酬所直,了無贏餘。明日,喧傳都下,酒家圖其事於壁,自以為遇仙酒肆。好事者競趨之,遂為湖山旗亭之甲,而諸公亦若有悟云。

崔福

崔福,故羣盜也,嘗為官軍所捕。會夜大雪,方與嬰兒同榻,兒寒夜啼,不得睡覺。捕者至,因以故衣擁兒口,兒得衣,身煖啼止,遂得逸去。因隸籍軍伍,累從陳子華捕賊,積功至刺史、大將軍。後從陳往江西,留南昌。旣而子華易閫金陵,兼節制淮西,而崔仍留洪。時倅攝郡,一日,倅與郡僚宴滕王閣,崔怒其不見招,憾之。適至府治前,民有立牌訴冤者,崔乃攜其人,直至飲所,責以郡官不理民事。嗾諸卒盡碎其飲器,官吏皆奔逸竄去,莫敢嬰其鋒。子華知之,遂檄還建康。會淮西有警,命王鑑出師,鑑請福為援。福不樂為鑑用,詑以葬女擅歸。鑑怒,遂白其前後過惡,且必正其慢令之罪。會子華亦厭忌之,於是遂從軍法,然後聲其罪於朝。福勇悍善戰有聲,其死也軍中惜之。然其跋扈之跡已不可掩,殺身之禍,實有以自取之也。

張乂林叔弓

張乂,延平人。少負才入太學,有聲,為節性齋長,旣又為時中齋長。其人眇小而好作為,動以苛禮律諸生,同舍多不平之。莆田林叔弓,亦輕浮之士也,於是以其名字作詩賦各一首嘲之。其警聯云:“身材短小,欠曹交六尺之長;腹內空虛,乏劉叉一點之墨。”詩警句云:“中分爻兩段,風使十橫斜。文上元無分,人前強出 * 第169頁。些。”曲盡形容之妙,聞者絕倒。又私試《闢四門》賦云:“想帝女下嬪,大展親家之禮;諒商均不肖,幾成太子之游。”《天子之堂九尺》云:“假令晏子來朝,莫窺其面;縱使曹交入見,僅露其頭。”《顏淵具體而微》賦雲:“博我以文,約我以禮,望之儼然;道與之貌,天與之形,眇乎小爾。”亦皆叔弓之所為也。

優語

宣和中,童貫用兵燕薊,敗而竄。一日內宴,教坊進伎為三四婢,首飾皆不同。其一當額為髻,曰蔡太師家人也;其二髻偏墜,曰鄭太宰家人也;又一人滿頭為髻如小兒,曰童大王家人也。問其故,蔡氏者曰:“太師覲清光,此名朝天髻。”鄭氏者曰:“吾太宰奉祠就第,此懶梳髻。”至童氏者曰:“大王方用兵,此三十六髻也。”近者己亥歲,史之為京尹,其弟以參政督兵於淮。一日內宴,伶人衣金紫,而襆頭忽脫,乃紅巾也。或驚問曰:“賊裹紅巾,何為官亦如此?”傍一人答云:“如今做官底,都是如此。”於是褫其衣冠,則有萬回佛自懷中墜地。其旁者云:“他雖做賊,且看他哥哥面。”又女官吳知古用事,人皆側目。內宴日,參軍四筵張樂,胥輩請僉文書,參軍怒曰:“我方聽觱栗,可少緩。”請至三四,其答如前。胥擊其首曰:“什事不被觱栗壞了。”蓋是俗呼黃冠為觱栗也。

王叔知吳門日,名其酒曰徹底清。錫宴日,伶人持一樽誇於眾曰:“此酒名徹底清。”旣而開樽,則濁醪也。旁誚之云:“汝旣為徹底清,却如何如此?”答云:“本是徹底清,被錢打得渾了。”此類甚多,而蜀優尤能涉獵古今,援引經史,以佐口吻資笑談。當史丞相彌遠用事,選人改官,多出其門。制閫大宴,有優為衣冠者數輩,皆稱為孔門弟子。相與言,吾儕皆選人,遂各言其姓曰:吾為常從事,吾為於從政,吾為吾將仕,吾 * 第170頁。為路文學。別有二人出曰:“吾宰予也。夫子曰:‘於予與改。’可謂僥倖。”其一曰:“吾顏回也。夫子曰:‘回也不改。’吾為四科之首而不改,汝何為獨改?”曰:“吾鑽故改,汝何不鑽?”回曰:“吾非不鑽,而鑽彌堅耳。”曰:“汝之不改宜也,何不鑽彌遠乎?”其離析文義,可謂侮聖言,而巧發微中,有足稱言者焉。有袁三者,名尤著。有從官姓袁者,制蜀,頗乏廉聲。羣優四人,分主酒色財氣,各誇張其好尚之樂,而餘者互譏誚之。至袁優,則曰:“吾所好者財也。”因極言財之美利,眾亦譏誚之不已。徐以手自指曰:“任你譏笑,其如袁丈好此何?”

譏不肖子

有士赴考,其父充役,為貼書勉其子,登第則可免。子方浪遊都城,窘無資用,卽答曰:“大人欲某勉力就試,則宜多給其費,否則至場中定藏行也。”奕者以不露機為藏行云。又有士父使從學,月與油燭一千,其子請益,不可,子以書白云:“所謂焚膏繼晷者,非為身計,正為門戶計。且異日恩封,庶幾及父母耳。有如吝小費,則大人承事,娘子孺人,遼乎邈哉!”聞者絕倒。

* 第171頁。

* 第172頁。

《齊東野語》卷十四

館閣觀畫

乙亥歲秋,祕書監丞黃恮汝濟,以蓬省旬點,邀余偕行,於是具衣冠望拜右文殿,然後遊道山堂。堂故米老書扁,後以理宗御書易之。著作之庭,胡邦衡所書,曰蓬巒,曰羣玉堂。堂屏,有坡翁所作竹石,相傳淳熙間,南安守某人,乃取之長樂僧寺壁間,去其故土,而背施髹漆,匣以持獻曾海野,曾殂後,復獻韓相平原,韓誅,簿錄送官。左為汗青軒,軒後多古桂,兩旁環石柱二。小亭曰蓬萊,曰濯纓,曰方壺,曰含章,曰茹芝,曰芸香。射亭曰繹志,曰采良門。“采良”二字,莫知所出。登渾儀臺,觀銅渾儀。紹興間內侍邵諤所為,精緻特甚,色澤如銀如玉。此器凡二,一留司天臺,一留此,以備測驗。最後步石渠,登祕閣,兩旁皆列龕藏先朝會要及御書畫,別有朱漆巨匣五十餘,皆古今法書名畫也。是日僅閱秋、收、冬、餘四匣。畫皆以鸞鵲綾、象軸為飾,有御題者,則加以金花綾。每卷表裏,皆有尚書省印,防閑雖甚嚴,而往往以偽易真,殊不可曉。其佳者有董源畫《孔子哭魚邱(按津逮本作丘)子圖》,唐模顧愷之《洗經圖》,此二圖絕高古。李成《重巒寒溜》,孫大(按津逮本作太)古《誌公》,展子虔作《伏生》,無名人《三天女》,亦古妙。燕文貴紙畫山水小卷極精。士雷小景,符道隱山水,關仝山水,胡瓌馬,陳晦柏,文與可古木便面,亦奇,餘悉常品,亦有甚謬者。通閱一百六十餘卷,絕品不滿十焉。暇日想像書之,以為平生清賞之冠也。

* 第173頁。

鍼砭

古者鍼砭之妙,真有起死之功。蓋脈絡之會,湯液所不及者,中其俞穴,其效如神,方書傳記,所載不一。若唐長孫后懷高宗,將產,數日不能分娩。詔醫博士李洞元(按津逮本作玄,下同)候脈,奏云:“緣子以手執母心,所以不產。”太宗問:“當何如?”洞玄曰:“留子母不全,母全子必死。”後曰:“留子,帝業永昌。”遂隔腹鍼之,透心至手,后崩,太子卽誕。後至天陰,手中有瘢。龐安常視孕婦難產者,亦曰:“兒雖已出胞,而手執母腸胃,不復脫衣。”卽捫兒手所在,鍼其虎口,兒旣痛,卽縮手而生,及觀兒虎口,果有鍼痕。近世屠光遠亦以此法治番易酒官之妻。三人如出一律,其妙如此。蓋醫者,意也,一時從權,有出於六百四十九穴之外者。《脞說》載李行簡外甥女,適葛氏而寡,次嫁朱訓,忽得疾如中風狀。山人曹居白視之,曰:“此邪疾也。”乃出鍼刺其足外踝上二寸許,至一茶久,婦人醒,曰:“疾平矣。”始言每疾作時,夢故夫引行山林中。今早夢如前,而故夫為棘刺刺足脛間不可脫,惶懼宛轉,乘間乃得歸。曹笑曰:“適所刺者,八邪穴也。”此事尤涉神怪。余按《千金翼》有刺百邪所病十三穴,一曰鬼宮,二曰鬼信,三曰鬼壘,四曰鬼心,五曰鬼路,六曰鬼枕,七曰鬼床,八曰鬼市,九曰鬼病,十曰鬼堂,十一曰鬼藏,十二曰鬼臣,十三曰鬼封,然則居白所施正此耳。今世鍼法不傳,庸醫野老,道聽塗說,勇於嘗試,非惟無益也。比聞趙信公在維揚制閫日,有老張總管者,北人也,精於用鍼,其徒某得其粗焉。一日,信公侍姬苦脾血疾垂殆,時張老留旁郡,亟呼其徒治之,某曰:“此疾已殆,僅有一穴或可療。”於是刺足外踝二寸餘,而鍼為血氣所吸留,竟不可出。某倉惶請罪曰:“穴雖中,而鍼不出,此非吾師不可,* 第174頁。請急召之。”於是命流星馬宵征,凡一晝夜而老張至。笑曰:“穴良是,但未得吾出鍼法耳。”遂別於手腕之交刺之,鍼甫入,而外踝之鍼躍而出焉,卽日疾愈,亦可謂奇矣。

然古者,鍼以石為之。昔金元起欲注《素問》,訪王孺以砭石,答曰:“古人以石為針,必不用鐵。”《說文》有此砭字,許慎云:“以石刺病也。”《東山經》云:“高氏之山多鍼石。”郭璞云:“可以為砭鍼。”《春秋》:“美疢不如惡石。”服子慎注云:“石,砭石也。”季世無復佳石,故以鍼代之耳。又嘗聞舅氏章叔恭云:昔倅襄州日,嘗獲試鍼銅人,全像以精銅為之,腑臓無一不具。其外俞穴,則錯金書穴名於旁,凡背面二器相合,則渾然全身,蓋舊都用此以試醫者。其法外塗黃蠟,中實以汞,俾醫工以分折寸,按穴試鍼,中穴,則鍼入而汞出,稍差,則鍼不可入矣,亦奇巧之器也。後趙南仲歸之內府,叔恭嘗寫二圖,刻梓以傳焉,因倂附見於此焉。

巴陵本末

穆陵旣正九五之位,皇兄濟王竑出封宛陵,辭不就。史丞相同叔以其有逼近之嫌,遂徙寓於霅城之西。寶慶元年乙酉正月八日,含山狂士潘甫與弟壬、丙率太湖亡命數十人,各以紅半袖為號,乘夜逾城而入,至邸索王,聲言義舉推戴。王聞變,易敝衣,匿水竇中,久而得之。擁至州治,旋往東嶽行祠,取龍椅置設廳,以黃袍加之。王號泣不從,脇之以兵,不獲已,與之約曰:“汝能勿傷太后、官家否?”眾許諾,遂發軍資庫出金帛楮券犒軍。命守臣謝周卿率見任及寄居官立班,且揭李全榜於州門,聲言史丞相私意援立等罪。且稱見率精兵二十萬,水陸並進。時皆聳動,以為山東狡謀。比曉,則執兵者大半皆太湖漁人,巡尉司蠻 * 第175頁。卒輩多識之,始疑其偽。王乃與郡將謀,帥州兵剿之,其數元不滿百也,潘壬竟逸去(後明亮獲之楚州河岸)。寓公王元春遂以輕舟告變於朝,急調殿司將彭忳赴之,兵至,賊已就誅矣。主兵官苟統領者,堅欲入城,意在乘時刧掠。舟抵南關張王祠下,忽若有方巾著白袍人擠之入水,於是亟聞之朝,朝廷(按津逮本有亦字)以事平,俾班師焉。使非有此,一城必大擾矣。越一日,史相遣其客余天錫來,且頒宣醫視疾之旨。時王本無疾,實使之自為之計,遂縊於州治之便室,舁歸故第治喪(本州有老徐駐泊云:嘗往視疾,至則已死矣。見其已用錦被覆於地,口鼻皆流血,沾漬衣裳,審爾,則非縊死矣)。始欲治葬於西山寺,其後遂藁葬西溪焉。初,朝廷得報,謂出山東謀,史揆懼甚,旣而事敗,李全亦自通於朝,以為初不與聞,疑慮始釋。遂下詔貶王為巴陵縣公,夫人吳氏賜度牒為女冠,移居紹興,改湖州為吉安州。王元春以告變功,遂知鄉郡。時秀王第十三子師彌,逃難菁山園廟,亦獎其能守園陵,躐等升嗣襲。甚者以潘閬嘗從秦王為記室,有同謀之嫌,亦黜其先賢之祀焉。先是,天台宋濟中楫為守日,更立諸坊扁,其左題曰,守臣宋濟立。未幾變作,或以為先讖云。其後,魏了翁華父、真德秀希元、洪咨夔舜俞、潘枋庭堅,皆相繼疏其冤。大理評事廬陵胡夢昱季晦,應詔上書,引晉申生為厲,漢戾太子,及秦王廷美之事,凡萬餘言,訐直無忌,遂竄象州,翁定、杜豐、胡炎,皆有詩送之。翁云:“應詔書聞便遠行,廬陵不獨說邦衡。寸心只恐孤天地,百口何期累弟兄。世態浮雲多變換,公朝初日合清明。危言在國為元氣,君子從來豈願名。”杜云:“廬陵一小郡,百歲兩胡公。論事雖小異,處心應略同。有書莫焚藁,無恨豈傷弓。病愧不遠別,寫詩霜月中。”胡云:“一封朝奏大明宮,吹起廬陵古直風。言路從來天樣闊,蠻煙誰使徑旁通。朝中競送長沙傅,* 第176頁。嶺表爭迎小澹翁。學館諸生空飽飯,臨分憂國意何窮?”竟歿於貶所。

端平更化,詔許歸葬,官其一子。洪舜俞當制云:“朕訪落伊始,首下詔求讜言,蓋與諫鼓、謗木同意。以直言求人,而以直言罪之,豈朕心哉?爾風裁峻潔,志槪激壯,徭廷尉平上書公車,言人之所難言。方嘉貫日之忠,已墮偃月之計。問塗胥口,訪事瀧頭,曾無幾微見於面,何氣節之烈也。仁祖能起介於遠謫之餘,孝祖能拔銓於投荒之後。撫今懷遠,魂不可招;潦霧墮鳶,追悔何及。仍官厥子,以旌折檻之直,且識投杼之過,爾雖死不朽矣。”以周成子與謀,鞫之棘寺,不服,大理卿徐瑄力辨其非,皆坐貶死。臺諫李知孝莫澤,奉承風旨,凡平日睚眦之怒,悉指以從偽,彈劾無虛日,朝野為之側足。越再歲,忽頒寬恩,或謂史揆嘗有所覩而然。辛卯鬱攸之變,太室省部悉為煨燼,下詔求言。籍田令徐青(按津逮本作清)叟應詔疏略云:“人倫睦則天道順,一或悖其常,則天應之以禍也。巴陵有過,罔克繼紹,大臣協定大計,挈神器歸之陛下。不幸狂寇猝發,陷巴陵於不道,衣服僭擬,死有餘罪。然在彼縱非,而在我者不可不厚。奪爵廢祀,暫焉猶可,久而不赦,厥罰甚焉。況曩因巴陵詿誤,名在丹書者,比以慶賚,生者敘復,死者歸葬。然恩及疎逖,而親者反薄,臣恐寧宗在天之靈,或謂不然也。蓋陛下之與巴陵,俱寧宗皇帝之子,陛下富貴如此,而巴陵僇辱如彼,詎合人父均愛其子之意!近者,京城之火,上延太室,往往緣此。蓋以陛下一念之慍,忍如同氣,累載積年,猶未消釋,有以傷和而召異也。”云云。癸巳六月;御筆命有司改葬,追復王爵,所有命繼之事,則事關家國,非朕敢私。丙申歲,正言方大琮奏疏亦云:“古今有不可亡之理,理者何?綱常是也。陛下隱之于心,其有不安者乎?臣在田野間,側聞寧宗皇帝嘉定 * 第177頁。選擇之時,追記先朝,眷念魏邸,故陛下之立,必自魏來。彼故王退守藩服,變出倉卒,霅川之舉,深可痛矣。臣嘗記真德秀之疏曰:‘前有避匿之跡,後有討捕之謀。’又記洪咨夔之疏曰:‘霅川之變,非濟邸之本心,濟邸之歿,非陛下之本心。’魏了翁直前之疏,徐清叟火災之疏,皆可謂得其情矣。胡夢昱一疏,尤為惻怛;貫穿百代之興亡,指陳天人之感應,讀之使人流涕。當是時也,天地祖宗猶有以察陛下之有所制;黃壤沉魄,猶有以亮陛下之不得已。今將十載,天斃老妖,端平改絃,威福自出,此非昭冤雪枉之時乎?臣恭覩六年六月御筆有曰‘脇狂陷逆’,又曰‘復爵塋墳’,而立後一事,則以事繋家國,難以輕議。又恭覩二年七月御筆,有曰‘衛王功茂,深欲保全其家’,又曰‘劄付宅之兄弟,自今臣僚,無復攟摭’。一則牢關固拒,如待深讐,何其重於繼同氣之後;一則丁寧覆護,如撫愛子,何其厚於保姦孽之家。合二筆而觀,有人心者,以為何如哉!故王之跡,非若秦邸,而秦邸子孫,至今繁盛。今也,西溪荒阡,麥飯無主,霜嫠孤寄,抑墮緇流。”云云。“臣剽聞故王嘗從陛下會朝侍班,同榻共食,情愛備至。使無彌遠先入之言,寧不愴念疇昔之故。若故王者,生蒙友愛之義,死乃不蒙繼絕之恩乎?臣聞真德秀垂歿,語其家以不能申前言為大恨。又見洪咨夔嘗對臣言曰:‘上意未回,則天意亦未易回。’今二臣亡矣!獨夢昱所謂冤不散則禍不消,今雖官其一子,未足償其一門之痛,是不惟故王之冤未散,而夢昱之論亦未明也。羣臣泛議,一語及此,搖手吐舌,指為深諱。陛下豁然開悟,特下明詔,正權臣之罪,洗故王之冤,則端平德刑之大者明矣。是必改瑩高燥,亟謀紹承,幸伉儷之猶存,庶精爽之有託。若敖之鬼不餒,新城之巫永消,則天心之悔禍有期,人心之厭亂有日,特在 * 第178頁。陛下一念間耳。宋文帝何如主,猶能還二王之家,正徐傅之戮,而況九京之下,所望于英明之主哉。”云云。丙申明禋,大雷電雨雹,詔求直言。架閣韓祥疏曰:“四海之人(按津逮本作大),誰無兄弟,尊為元首,寧忍忘情,宿草荒阡,彼獨何辜?二三臣子勸陛下紹巴陵之後則弗顧,請陛下行徐傅之誅則弗忍,焉知新城冤魄不日夜側愴,請命上帝乎?”司農丞鄭逢辰封章略曰:“妖由人興,變不虛發。推原其故,陛下掇天怒者,其失有四:一曰天倫未篤,二日朝綱未振,三日近習之勢浸張,四日後宮之寵浸盛。何謂天倫未篤?兄弟,人之大倫也。巴陵之死,幽魂藁葬,敗冢荒邱,天陰鬼哭,夜雨血腥,行道之人,見者隕涕。太子申生之死,猶能請命于帝,巴陵亦先帝之子,陛下之兄也。霅川之變,竄身水竇,襟裾霑濡,凶徒迫脇,情實可憐。今乃烝嘗乏祀,嫠婦無歸,豈不掇天怒邪?”云云。丁酉火災,三學生員上書,謂火起新房廊,乃故王舊邸之所,火至僊林寺而止,乃故王舊宅之林,皆指為伯有為厲之驗。太常丞趙琳疏,亦以《春秋》鄭伯有良霄為厲之驗。一時朝紳韋布,咸謂故王之冤不伸,致干和氣。獨府學生李道子立異一書,援唐立武后事,謂此陛下家事,勿恤人言。又有廣南額外攝官事鄒云一書,尤為可駭。大略謂:“濟邸不能一死,受程軍、陳登之徒,班廷拜舞於倉猝之際,天日開明,著身無地,夫復何言。今天下之士,反起興憐,陛下又從而加惠之,復其爵位,給其帑藏,可謂曲盡其恩。今天下之士,不知大義所在,復以立嗣為言,簧鼓天下之聽。且濟邸雖未得罪於天下,而實得罪於《春秋》,濟王不道,法所當除。陛下尚軫在原,猶存爵位,借使勉從羣議,俾延於世,不可也。矧當世情多阻之時,人心趨亂者眾,萬一貪夫不靖之徒,有以立楚懷王孫而激亂者,當是之時,置國家於何 * 第179頁。地,其亦不思之甚矣。以真德秀之賢,猶且昧此,況他人乎?”二人並特旨補將仕郎,權夕郎丁伯桂駁之,乃止。殿院蔣峴伯見,謂:“火災止是失備,更無餘說。”且云:“濟邸之于陛下,本非同氣之親,非兄弟而強為兄弟。”又云:“《中庸》達道,始於君臣而次於父子,《大易》二篇,基於父子而成於君臣,而況下於父子者乎?此見君臣之道,獨立於天地之間。”又云:“君臣旣定,父子不必言,兄弟不當問。”又云:“天不能命,神不能語,巫而誣焉。”於是太武學生劉實甫等二百餘人,相率上書力攻之,峴遂罷言職。至景定甲子歲,度宗踐祚之初,監察御史常懋長孺奏:“巴陵之事,豈其本心?真宗能還秦邸之後,以成太宗之心,陛下豈不能為故王續一綫之脈哉!”旣而御筆云:“濟王生前之官,先帝已與追復,尚有未復所贈官,嘗曰留以遺後人,卽仁皇踐祚,贈秦王太師、尚書令之典也。所宜繼志,以慰泉壤,可追復太師、保靜鎮潼軍節度使,仍令所屬討論墳塋之制,日下增修,餘照先帝端平元年六月十二日指揮。”又至德祐乙亥,邊事俶擾,臺臣以此為請。而常長孺入為文昌,一再奏陳,以為:“此亦挽回天意之機。且霅川之事,非其本心,置之死地過矣,不為立後又過矣。匹夫匹婦之冤,猶能召飛霜枯草之災,況嘗備儲闈之選乎?且理宗以來,疆土日蹙,災變日至,毋乃巴陵得請於帝乎?若子產所謂有以歸之,斯可矣。欲乞英斷,為理祖、度考了此一段未為之事,不然,臣恐申生之請未已也。”遂有旨:太師、保靜鎮潼軍節度使、濟王,特封鎮王,賜諡昭肅。所有墳塋令臨安府兩浙漕司相視,更加修繕。仍令封椿安邊所撥田一萬畝給賜,仍差王應麟前往致祭,蓋應麟亦嘗有請也。又批令于兩班中,擇昭穆相當二三歲以下者,指定一員,以奉其祀。嗚呼!挽回天意,至此亦晚矣,悲夫! * 第180頁。

數奇

《李廣傳》:“廣數奇,毋令當單于。”注云:“奇,不偶也,言廣命隻不偶也。數音所角切,奇、居宜切。”宋景文以為江南本《漢書》,數乃所具切,角字乃具字之誤耳。然或以為疑。余因考《藝文類聚》、《馮敬通集》“吾數奇命薄”,《唐文粹》徐敬業詩“數奇良可歎”,王維詩“衛青不敗由天幸,李廣無功緣數奇”,杜詩“數奇謫關塞,道廣存箕潁”,羅隱詩“數奇當自愧,時薄欲何干”,坡詩“數奇逢惡歲,計拙集枯梧”,觀其偶對,則數為命數,非疏數之數,音所具切明矣。

諫筍諫果

世傳涪翁喜苦筍,嘗從斌老乞苦筍詩云:“南園苦筍味勝肉,籠籜稱冤莫採錄,煩君更致蒼玉束,明日風雨吹成竹。”又《和坡翁春菜》詩云:“公如端為苦筍歸,明日青衫誠可脫。”坡得詩,戲語坐客云:“吾固不愛做官,魯直遂欲以苦筍硬差致仕。”聞者絕倒。嘗賦苦筍云:“苦而有味,如忠諫之可活國。”放翁又從而獎之云:“我見魏征殊嫵媚,約束兒童勿多取。”於是世以諫筍目之。殊不知翁嘗自跋云:“余生長江南,里人喜食苦筍,試取而嘗之,氣苦不堪於鼻,味苦不可於口,故嘗屏之,未始為客一設。及來黔,黔人冬掘苦筍萌於土中,才一寸許,味如蜜蔗,初春則不食,惟■{上棘下火}道人食苦筍。四十余日出土尺餘,味猶甘苦相半。”以此觀之,涪翁所食,乃取其甘,非貴乎苦也。南康簡寂觀有甜苦筍,周益公詩云:“疏食山間荼亦甘,況逢苦筍十分甜,尹看齒頰留餘味,端為森森正且嚴。”此亦取其甜耳。世人慕名忘味,甘心荼苦者,果何謂哉。

又記涪翁在戎 * 第181頁。州日,過蔡次律家,小軒外植餘甘子,乞名于翁,因名之曰味諫軒。其後王宣子予以橄欖送翁,翁賦云:“方懷味諫軒中果,忽見金盤橄欖來,想見餘甘有瓜葛,苦中真味晚方回。”然則二物亦可名之為諫果也。

姚乾(按津逮本作幹)父雜文

姚鎔,字乾(按津逮本作幹)父,號秋圃,合沙老儒也,余幼嘗師之。記誦甚精,著述不苟,潦倒餘六旬,僅以晚科主天台黃岩學,朞年而殂。余嘗得其雜著數篇,議論皆有思致。今散亡之餘,僅存一二,懼復失墜,因錄之以著餘拳拳之懷。《喻白蟻文》云:“物之不靈,告以話言而弗聽,俗所謂對馬牛而誦經是已。雖然,群生之類,皆含佛性,皆具天機。百舌能語,白鷺能棊,伯牙絃清而魚聽,海翁機露而鷗疑,害稼之蝗知卓茂,害人之鱷識昌黎,若此之類,言可喻,理可化,安可例以馬牛而待之。況夫螻蟻至微,微而有知。自國於大槐以來,則有君臣尊卑。南柯一夢,言語與人通,井邑與人同。人但見其往來憧憧,而不知其市聲訌訌。固自有大小長幼之序,前呼後喚之響,默傳於寂然無嘩之中。一種俱白,號曰地虎,族類蕃昌,其來自古。賦性至巧,累土為室,有觜至剛,囓木為糧。吾嘗窺其窟穴矣,深閨邃閣,千門萬戶,離宮別館,複屋修廊。五里短亭,十里長亭,繚繞乎其甬道;五步一樓,十步一閣,玲瓏乎其蜂房。嗟爾之巧則巧矣,盛則盛矣,然卵生羽化,方孳育而未息,鑽椽穴柱,不盡嚼而不已。遂使修廊為之空洞,廣廈為之頹圮。夫人營創,亦雲難矣,(按津逮本作只)上棟下宇,欲維安止,爾迺鳩居之而不恤,蠶食之而無恥,天下其寧有是理。余備歷險阻,拙事生涯,造物者計尺寸而與之地,較錙銖而賦之財。苟作數椽,不擇美材,旣杉欏之無有,惟梓松之是裁,正爾輩之所 * 第182頁。慕,逐馨香而俱來,苟能飽爾之口腹,豈不岌岌乎殆哉?雖然,爾形至微,性具五常;其居親親,無閨門同氣之鬭,近於仁;其行濟濟,有君子遜畔之風,近於禮;有事則同心協力,不約而競集,號令信也;未雨則含沙負土,先事而綢繆,智識靈也;其徒羽化,則空穴餞之於外,有同室之義也。旣靈性之不泯,宜善言之可施,余之諦創爾所見,余之艱難爾宜知。今與爾畫地為界,自東至西十丈有奇,自南至北其數倍蓰,請遷種族類以他適,毋入範圍而肆窺。苟諄諄而莫聽,是對馬牛而誦經,其去畜類也幾希。以酒酹地,爾其知之。”又效柳河東《三戒》作《三說》,其一日《福之馬嘉魚》,云:“海有魚曰馬嘉,銀膚燕尾,大者視晬兒,臠用火燻之可致遠,常淵潛不可捕。春夏乳子,則隨潮出波上,漁者用此時簾而取之。簾為疏目,廣袤數十尋,兩舟引張之,縋以鐵,下垂水底。魚過者,必鑽觸求進,愈觸愈束愈怒(按津逮本作束愈作怒觸),則頰張鬣舒鉤着其目(按津逮本此五字作鉤若鎖岐者),不可脫。向使觸網而能退卻,則悠然逝矣。知進而不知退,用罹烹醢之酷,悲夫!”

《江淮之蜂蟹》云:“淮北蜂毒,尾能殺人,江南蟹雄,螯堪敵虎;然取蜂兒者不論鬥(按津逮本作鬭),而捕蟹者未聞血指也。蜂窟于土或木石,人蹤跡得其處,則夜持烈炬臨之。蜂空羣赴燄,盡殪,然後連房刳取。蟹處蒲葦間,一燈水滸,莫不郭索而來,悉可俯拾。惟知趨炎而不安其所,其隕也固宜。”《蜀封溪之猩猩》云:“猩猩人面能言笑,出蜀封溪山,或曰交趾。血以赭罽,色終始不渝。嗜酒喜屐,人以所嗜陳野外而聯絡之,伏伺其旁。猩猩見之,知為餌己,遂斥詈其人姓名,若祖父姓名,又且相戒毋墮奴輩計中,攜儔唾駡而去。去後復顧,因相謂曰:‘盍試嘗之。’旣而染指知味,則冥然忘夙戒,相與沾濡徑醉,相喜突,取屐加足。伏發,往往顛連頓僕,掩羣無遺。* 第183頁。嗚呼!明知而明犯之,其愚又益甚矣。”

繼母服

何自然,本何佾德顯之子,其母姚氏死,卽出繼何修德揚。後佾再娶周氏,及自然為中司日,周氏死,自然以不逮事母(按津逮本作申),審合解官,申心喪。下禮官議,以為母無親繼之別,朝廷不以為然,復下給舍臺諫議。太學生朱九成等,各上臺諫書,論其當去。集議旣上,雖以為禮有可疑,義當從厚,合聽解官。然竟以禮律不載,無所折衷。自然去後數日,書庫官方庭堅于《隋書·劉子翊傳》,永寧令李公孝,四歲喪母,九歲外繼,其後父更別娶,後母至是而亡。河間劉炫以無撫育之恩,議不解任。子翊時為侍御史,駁之曰:“傳云:‘繼母如母。’與母同也。”又曰:“為人後者,為其父母朞。按朞者自以本生,非殊親之與繼也。”又曰:“親繼旣等,心喪不殊。”又曰:“如謂繼母之來,在子出之後,制有淺深,則出後之人,所後者初亡,後之者始至,此復可以無撫育之恩,而不服重乎?”又曰:“苟以母養之恩,始成母子,則恩由彼至,服自己來,則慈母如母,何待父命?”又曰:“繼母本以名服,豈藉恩之厚薄也。”又曰:“炫敢違禮乖令,侮聖賢法。使出後之子,無情於本生,名義之分,有汙於風俗。”事奏,竟從子翊之議。禮官具白於廟堂,議乃定。乃知讀書不多,不足以斷疑事也。

食牛報

曾鳳朝陽,廬陵人,余嘗與之同寮。忽以疾告,數日,余往問之,因云:“昔年病傷寒,旬餘不解。昏睡中,忽覺為牛所吞,境界陡黑,知此身已墮牛腹中。於是矍然曰:‘身不足惜,如老母何!’因發誓,自此復見天日,當終身 * 第184頁。不食太牢。悚然驚寤,流汗如雨,疾遂良愈。持戒已十年矣,昨偶飲鄉人家,具牛炙甚美。朋舊交勉之,忍饞不禁,為之破戒,歸卽得疾。疇昔之夜,夢如往年,恐懼痛悔,以死自誓,今幸汗解矣。”余聞其說異之,且嘗見傳記小說所載食牛致疾事極眾,然未有耳目所接如此者。余家三世不食牛,先妣及余皆稟賦素弱,自少至老多病。然瘟疫一證,非惟不染,雖奴婢輩亦復無之,益信朝陽之說為不誣。因倂著之,以為世戒。

* 第185頁。

* 第186頁。

《齊東野語》卷十五

曲壯閔本末

曲端字平甫,鎮戎軍人,知書善屬文,作字奇偉,長於兵略,屢戰有聲。知延安府時,王庶節制陝西六路軍馬,遂授端吉州團練使、節制司都統制。端雅不欲屬庶,及寇犯陝西,庶召端,則以未受命辭。敵知端、庶不協,倂兵寇鄜、延,庶督端為援,端以為救鄜、延,不如全陝西,乃遣吳玠攻華州。旣而延安陷,庶無所歸,遂以百騎馳至端軍。端以戎服見,問庶延安失守狀曰:“節制固知愛身,不知為天子愛城乎?”庶曰:“吾數令不從,誰其愛身者?”端怒曰:“在耀州屢陳軍事,不一見聽,何也?”乃拘其官屬,奪其節制司印。旣而以擒史斌功,遷康州防禦使、涇原路經略安撫使、知延安府。端不欲往,朝廷疑有叛意,遂以御營提舉召,端疑不行。會張浚宣撫川、陝,以端有威聲,承制拜端威武大將軍、宣州觀察使、宣撫司都統制、知渭州,軍士歡聲如雷。是時端與吳玠皆有重名,陝西人為之語曰:“有文有武是曲大,有謀有勇是吳大。”婁室寇邠州日,端屢戰皆捷,至白店原,撒離喝乘高望之,懼而號泣,彼中(按津逮本彼中作虜人)目之為“啼哭郎君”,其為敵所畏如此。旣而浚欲大舉,未測其意,先使張彬往覘之曰:“公常患諸路兵不合,財不足。今宣撫司兵。已合,財已足,婁室以孤軍深入,我合諸路攻之不難,萬一粘罕倂兵而來,何以待之?”端曰:“不然,兵法先較彼己,今敵可勝,止婁室孤軍。然將士輕銳,不減前日,我不過止合五路兵耳,然將士無以大異於前。兼敵之入寇,因糧於我,我常 * 第187頁。為客,彼常為主。今當反之,按兵據險,時出偏師以擾其耕。彼不得耕,必將取糧於河東,是我為主彼為客。不一二年間,必自困斃,可一舉而滅也。萬一輕舉,後憂方大。”彬以其言復命,浚不悅。金犯環慶,端遣吳玠拒之彭店原,戰少却,乃劾玠違節制。其秋,兀朮窺江淮,浚議出師,會諸將議所從,端力以為不然,須十年乃可。端旣與浚異趣,時王庶為宣撫司參謀,與端有宿怨,因譖於浚曰:“端有反心久矣,盍早圖之。”淩[1]積前疑,復聞庶言,大怒,竟以彭原事罷其兵柄與祠,再謫海州團練副使,萬安軍安置。

[1]按淩當作浚,見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268頁。

是時,陝西軍民皆恃端為命,及為庶譖,無罪而貶,軍情大不悅。是年,浚大舉,軍至富平縣。將戰,仍偽立前軍都統制曲端旗以懼之。婁室曰:“聞曲將軍已得罪,必紿我也。”遂擁軍驟至,軍遂大潰。浚心愧其言,而欲慰人望,乃下令以富平之役,涇原軍出力最多,旣却退之後,先自聚集,皆前帥曲端訓練有方,遂敘復左武大夫,興州居住。紹興初,又敘營州刺史,與祠,徙閬州。浚亦自興州移司閬州,復用端。玠旣憾之,且懼端復起,乃言曰:“曲端再起,必不利於張公。”王庶又從而譖之,以端嘗作詩云:“不向關中圖事業,却來江上汛扁舟。”舉此以為指斥。浚入其說,且以張中孚、李彥琪,趙彬降敵(按津逮本作虜),疑端知其謀,於是徙端恭州,置獄,命武臣康隨為夔路提刑鞫治。康隨者,先知懷德軍,盜用庫金,為端所劾。時武臣提刑廢已久,浚特以命隨。端旣赴逮,知必死,仰天長吁,指其所乘戰馬鐵象云:“天不欲復中原乎?惜哉!”泣數行下,左右皆泣。初至,獄官不知何人,日盛服候之,如事上官之禮,端甚訝之。一日,其人忽前云:“將軍功臣,朝廷所知,決無他慮。若欲早出,第手書一病狀,獄司卽以申主,便可憑藉出矣。”端欣然引筆書之,甫就,獄官遽卷懷而去。是晚,卽進械,坐之鐵籠,熾 * 第188頁。火逼之,殊極慘惡。端渴甚求飲,與之酒,九竅流血而死,年四十一,時紹興(按津逮本作建炎)四年八月三日丁卯申時也。陝西軍士,皆流涕悵恨,多叛去者。浚尋得罪,詔追復端宣州觀察使。制曰:“頃失意於權臣,卒下獄而譴死,恩莫追於三宥,人將贖以百身。”其後金歸河南之日,又詔諡端壯閔。制曰:“屬委任之非人,致刑誅之橫被,興言及此,流涕何追!”端為涇原都統日,有叔為偏將,戰敗誅之。旣乃發喪,祭之以文曰:“嗚呼!斬副將者,涇原統制也,祭叔者,姪曲端也,尚享!”一軍畏服。其紀律極嚴,魏公嘗按視端軍,端執撾以軍禮見,旁(按津逮本作閴)無一人。公異之,謂欲點視,端以所部五軍籍進。公命點其一部,於廷間開籠縱一鵅以往,而所點之軍隨至,張為愕然。旣而欲盡觀,於是悉縱五鵅,則五軍頃刻而集,戈甲煥燦,旗幟精明,魏公雖獎,而心實忌之。在蜀日,嘗有詩云:“破碎江山不足論,何時重到渭南村。一聲長嘯東風裏,多少人歸未斷魂。”亦可見其志也。至今西北故老,尚能言其冤。而《四朝國史》端本傳之論,乃曰:“曲端之死,時論或以為冤,然觀其狠愎自用,輕視其上,縱使得志,終亦難御,況動違節制,夫何功之可言乎?”此雖史臣為魏公地,然失其實矣。信如所言,則秦檜之殺岳飛,亦不為過。或又比之孔明斬馬謖,尤無謂也。直筆之難也久矣,惜哉!

渾天儀地動儀

舊京渾天儀凡四座,每座約用銅二萬斤。至道儀在測驗渾儀所,皇祐儀在翰林天文局,熙寧儀在太史局天文院,元祐儀在合臺。南渡後,工部員外郎袁正功嘗獻木樣,詔工部折半製造,計用銅八千四百餘斤,後不克成。至紹興七年,嘗自製小樣。十四年,令內侍邵諤領其事,其一留太史局司天臺,其一留祕書 * 第189頁。省測驗所,皆精銅為之,工緻特甚,然比之舊京者,不能及其半也。按渾天儀始於洛下閎,或以為璿璣玉衡之遺法,非也。其後賈逵、張衡、斛蘭、李淳風、梁令瓚、僧一行以下皆能之,獨有候風地震之器曰地動儀者無傳焉。按《漢·張衡傳》,此儀以精銅為之,其器圓徑八尺,形似酒樽,中有都柱,旁行八道,施關發機。外有八龍,首銜銅丸,每龍作一蟾蜍,仰首張口而承之。機關巧制,皆在樽中。龍必致九州地分,如遇某州分地動,則龍銜之丸,卽墜蟾蜍口中,乃鏗然有聲。司候者占之,則知某地分震動矣。《北史》,信都芳明算術,有巧思,聚渾天欹器、地動銅壺(按津逮本作烏)、刻漏、候風諸巧事,令算之,皆無遺策。隋臨孝恭,嘗著《地動儀(按津逮本作遺)經》一卷,今無(按津逮本作皆)傳焉。

然以理揆之,天文有常度可尋,時刻所至,不差分毫,以渾天測之可也。若地震則出於不測,蓋陰陽相薄使然,亦猶人之一身,血氣或有順逆,因而肉瞤目動耳。氣之所至則動,氣所不至則不動。而此儀置之京都,與地震之所了不相關,氣數何由相薄,能使銅龍驤首吐丸也?細尋其理,了不可得,更當訪之識者可也。

腹笥

昆山白蓮花寺,乃陸魯望捨宅之所,後有祠堂像設,皆當時物。咸淳中,盛氏子醉遊寺中,因仆其像于水,則滿腹皆魯望平生詩文親藁也。寺僧訟于郡,時太守倪普亦怒之,遂從徒坐,而更塑其像。雖可少雪天隨之辱,然無復當時之腹藁矣。

霅川南景德寺,為南渡宗子聚居之地。大殿皆欏木為之,經數百年,略不欹傾,俗傳以為神匠所為,佛像尤古。咸淳辛未三月,火忽起自佛腹,其中藏經數百卷,多五代及國初時 * 第190頁。人手寫,皆硾碧紙,金銀書。間有舍利、珠玉、金銀錢之類,多為宗子所得。嘗見一僕得金銀書《心經》一囊,凡十卷,長僅二寸,卷首各繪佛像,亦頗極精妙。後經笥一旦遂空,亦竟莫知火起之由,豈釋氏所謂刧火者乎?

龜溪二女貴

隆國黃夫人,湖州德清縣人。初入魏峻叔高家,旣出,復歸李仁本,媵其女以入榮邸。時嗣王與苪苦無子,一幸而得男,是為度宗。然自處極謙抑,雖驟貴盛,每遇邸第親戚,至不敢坐。常以妳子自稱,人亦以此名之,或者有魏妳子之謗,其實不然也。秦齊國夫人胡氏,亦同邑人,相去纔數里。賈涉濟川以制置,少日,舟過龜溪,見婦人浣衣者,偶盼之,因至其家。問夫何在,曰:“未歸。”語稍洽,調之曰:“肯相從乎?”欣然惟命。及夫還,扣之,亦無難色,遂攜以歸。旣而生似道,未幾,出嫁為民妻,似道少長,始奉以歸。性極嚴毅,似道畏之。當景定、咸淳間,屢入禁中,隆國至同寢處,恩寵甚渥,年至八十有三。上方賜祕器及冰腦各五百兩,賻銀絹四千兩疋,命中使護葬,帥漕供費,凡兩輟朝,賜諡柔正,又賜功德寺及田六千畝,可謂盛極矣。故一邑產二女貴人,前此所未有也。

算曆約法

古有數九九之語,蓋自至後起,數至九九,則春已分矣,如至後一百六日為寒食之類也。余嘗聞判太史局鄧宗文云:“豈特此為然,凡推算皆有約法。”《推閏歌括》云:“欲知來歲閏,先算至之餘,更看大小盡,決定不差殊。”謂如來歲合置閏,止以今年冬至後餘日為率。且以今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冬至,則本月尚餘八日,* 第191頁。則來年之閏,當在八月,或小盡,則止餘七日,則當閏七月。若冬至在上旬,則以望日為斷,十二日足,則復起一數焉。《推節氣歌括》云:“中氣與節氣,但有半月隔,若要知仔細,兩時零五刻。”謂如正月甲子(按津逮本甲子作中),子時初刻立春,則數至己卯日寅時正一刻,則是雨水節正。

《推立春歌括》云:“今歲先知來歲春,但看五日三時辰。”謂如今年甲子日子時立春,則明年合是己巳日卯時立春。若夫刻數,則用前法推之。凡朔、望,大小盡算(按津逮本作箸),悉有歌括,惜乎不能盡記。然此亦曆家之淺事耳,若夫精微,則非布算乘除不可也。

玉照堂梅品

梅花為天下神奇,而詩人尤所酷好。淳熙歲乙巳,予得曹氏荒圃于南湖之濱,有古梅數十,散漫弗治。爰輟地十畝,移種成列。增取西湖北山別圃江梅,合三百餘本,築堂數間以臨之。又挾以兩室,東植千葉緗梅,西植紅梅各一二十章,前為軒楹如堂之數。花時居宿其中,環潔輝映,夜如對月,因名曰玉照。復開澗環繞,小舟往來,未始半月捨去,自是客有游桂隱者,必求觀焉。頃亞太保周益公秉鈞,予嘗造東閣,坐定者首顧予曰:“一棹徑穿花十里,滿城無此好風光。”人境可見矣!蓋子舊詩尾句,眾客相與歆豔,於是游玉照者,又必求觀焉。值春凝寒,反能留花,過孟月始盛。名人才士,題詠層委,亦可謂不負此花矣。但花豔並秀,非天時清美不宜;又標韻孤特,若三閭大夫,首陽二子,寧槁山澤,終不肯頫首屏氣,受世俗湔拂。間有身親貌悅,而此心落落不相領會;甚至於汙褻附近,略不自揆者。花雖眷客,然我輩胸中空洞,幾為花呼 * 第192頁。叫稱冤,不特三歎、屢歎、不一歎而足也。因審其性情,思所以為獎護之策,凡數月乃得之。今疏花宜稱、憎嫉、榮寵、屈辱四事,總五十八條,揭之堂上,使來者有所警省。且世(按津逮本作示)人徒知梅花之貴,而不能愛敬也。使予(按津逮本有與字)之言,傳聞流誦,亦將有愧色云。

紹興甲寅人日約齋居士書。

花宜稱凡二十六條

澹陰 曉日 薄寒 細雨

輕煙 佳月 夕陽 微雪

晚霞 珍禽 孤鶴 清溪

小橋 竹邊 松下 明窗

疎籬 蒼崖 綠苔 銅瓶

紙帳 林間吹笛 膝上橫琴 石枰下棋

掃雪煎茶 美人淡妝■{上竹字頭下叄}戴。

花憎嫉凡十四條

狂風 連雨 烈日 苦寒

醜婦 俗子 老鴉 惡詩 * 第193頁。

談時事 論差除 花徑喝道 對花張緋幕

賞花動鼓板 作詩用調羹驛使事。

花榮寵凡六條

主人好事 賓客能詩 列燭夜賞 名筆傳神

專作亭館 花邊歌佳詞。

花屈辱凡十二條

俗徒攀折(按津逮本作主人不好事) 主人慳鄙 種富家園內

與粗婢命名 蟠結作屏 賞花命猥妓 庸僧窗下種

酒食店內插瓶 樹下有狗屎 枝下曬衣裳 青紙屏粉畫

生猥巷穢溝邊。

昔(按津逮本有李字)義山《襍纂》(按津逮本有内字),有殺風景等語,今梅品實權輿於此。約齋名镃,字功父,循王諸孫,有吏才,能詩,一時所交皆名輩。予嘗得其園中亭榭名,及一歲遊適之目,名《賞心樂事》者,已載之《武林舊事》矣。今止書其賞牡丹及此二則云。

律曆

沈存中云,近世精於曆者,莫若衛朴,雖一行亦不及之。《春秋》日食三十六,諸曆通驗,密者不過得二十六,* 第194頁。惟一行得二十七,朴乃得三十五。朴能不用推算古今日月食,但口誦乘除,不差一算。凡古曆算數,令人就耳一讀,卽能暗誦旁通,縱橫誦之。嘗令人寫曆書,寫訖,令附耳讀之,有差一算者,讀至其處,則曰:“此誤某字。”其精如此。大乘除皆不下照位,運籌如飛,人眼不能逐。人有故移其一算者,樸自上至下,手循一遍,至移算處,則檢正而去。熙寧中,撰《奉元曆》,以無候簿,未能盡其數。自言其得六七而已,然已密於他曆矣。至姚虞孫乃出新意,用藝祖受命之年,卽位之日,元用庚辰,日起己卯,號《紀元曆》。於是立朔旣差,定臘亦舛,日食亦皆不驗,未幾遂更焉。宣和間,妄人方士魏漢津唱為黃帝、夏禹以聲為律身為度之說,不以絫黍,而用帝指。凡中指之中寸三,次指之中寸三,小指之中寸三,合而為九,為黃鐘律。又云:“中指之徑圍為容盛,則度量權衡皆自此出焉。”或難之曰:“上春秋富,手指後或不同,奈何?”復為之說曰:“請指之歲,上適年二十四,得三八之數,是為太蔟、人統,過是,則寸有餘,不可用矣。”其敢為欺誕也如此,然終於不可用而止。此事前所未有,於理亦不可誣。小人欺罔取媚,而世主大臣,方甘心受悔而不悟,可發識者一笑也。

張氏《十詠圖》

先世舊藏吳興張氏《十詠圖》一卷,乃張子野圖其父維平生詩,有十首也。其一,《太守馬太卿會六老于南園》云:“賢侯美化行南國,華髮欣欣奉宴娛。政績已聞同水薤,恩輝遂喜及桑榆。休言身外榮名好,但恐人間此會無。他日定知傳好事,丹青寧羨《洛中圖》。”其二,《庭鶴》云:“戢翼盤桓傍小庭,不無清夜夢煙汀。靜翹月色一團素,閑啄苔錢數點青。終日稻粱聊自足,滿前雞鶩漫相形。已隨秋意歸詩筆,更與幽栖上畫屏。”其 * 第195頁。三,《玉蝴蝶花》云:“雪朵中間蓓蕾齊,驟聞尤覺繡工遲。品高多說瓊花似,曲妙誰將玉笛吹。散舞不休零晚樹,團飛無定撼風枝。漆園如有須為夢,若在藍田種更宜。”其四,《孤帆》云:“江心雲破處,遙見去帆孤。浪闊疑升漢,風高若泛湖。依微過遠嶼,髣髴落荒蕪。莫問乘舟客,利名同一途。”其五,《宿清江小舍》。破損,僅存一句云:“菰葉青青綠荇齊。”其六,《歸燕》云:“社燕秋歸何處鄉,羣雛齊老稻青黃。猶能時暫棲庭樹,漸覺稀疎度苑牆。己任風庭下簾幕,却隨煙艇過瀟湘。前春認得安巢所,應免差池揀杏梁。”其七,《聞砧》云:“遙野空林砧杵聲,淺沙棲雁自相鳴。西風送響暝色靜,久客感秋愁思生。何處征人移塞帳,卽時新月落江城。不知今夜擣衣曲,欲寫秋閨多少情。”其八,《宿後陳莊》云:“臘凍初開苕水清,煙村遠郭漫吟行。灘頭斜日鳧鷖隊,枕上西風鼓角聲。一棹寒燈隨夜釣,滿犁膏雨趁春耕。誰言五福仍須富,九十年余樂太平。”其九,《送丁遜秀才赴舉》云:“鵬去天池鳳翼隨,風雲高處約先飛。青袍賜宴出關近,帶取瓊林春色歸。”其十,《貧女》云:“荊(按津逮本作蒿)簪掠鬢布裁衣,水鑒雖明亦嬾窺。數畝秋禾滿家食,一機官帛幾梭絲。物為貴寶天應與,花有秋香春不知。多少年來豪族女,總教時樣畫蛾眉。”孫覺莘老序之云:“富貴而壽考者,人情之所甚慕,貧賤而夭短者,人情之所甚哀;然有得於此者,必遺於彼。故寧處康強之貧,壽考之賤,不願多藏而病憂,顯榮而天短也。贈尚書刑部侍郎張公諱維,吳興人。少年學書,貧不能卒業,去而躬耕以為養。善教其子,至於有成。平居好詩,以吟詠自娛。浮游閭里,上下於谿湖山谷之間,遇物發興,率然成章,不事彫琢之巧,采繪之華,而雅意自得。徜徉閑肆,往往與異時處士能詩者為輩。蓋非無憂於中,無求於世,其言不能若是也。公不 * 第196頁。出仕,而以子封至正四晶,亦可謂貴;不治職,而受祿養以終其身,亦可謂富;行年九十有一,可謂壽考。夫享人情之所甚慕,而違其所哀,無憂無求,而見之吟詠,則其自得而無怨懟之辭,蕭然而有沉澹之思,其亦宜哉。公卒十八年,公子尚書都官郎中先亦致仕家居。取公平生所自愛詩十首,寫之縑素,號《十詠圖》,傳示子孫,而以序見屬。余旣愛侍郎之壽,都官之孝,為之序而不辭。都官字子野,蓋其年八十有二雲。”

此事不詳於郡志,而張維之名亦不顯,故人少知者。會直齋陳振孫貳卿方修《吳興志》,討摭舊事,見之大喜。遂傳其圖,且詳考顛末,為之跋云:“慶曆六年,吳興郡守宴六老于南園,酒酣賦詩,安定胡先生瑗教授湖學,為序其事。六人者,工部侍郎郎簡年七十九,司封員外郎范說年八十六,衛尉寺丞張維年九十一,俱致仕。劉維慶年九十二,周守中年九十五,吳琰年七十二,皆有子弟列爵於朝。劉,殿中丞述之仲父;周,大理丞頌之父;吳,大理丞知幾之父也。詩及序刻石園中,園廢,石亦不存。其事見《圖經》及《安定言行錄》中。余嘗攷之,郎簡,杭人也,或嘗寓於湖。范說,治平三年進士,同學究出身。周頌,天聖八年進士。劉、吳盛族,述與知幾皆有名跡可見,獨張維無所攷。近周明叔史君得古畫三幅,號《十詠圖》者,乃維所作詩也。首篇卽南園宴集所賦,孫覺莘老序之,其略云云。於是始知維為子野之父也。時熙寧五年,歲在壬子,逆數而上八十二年,子野之生,當在淳化辛卯,其父享年九十有一,正當為守。會六老之年,實慶曆丙戌。逆數而上九十一年,則周世宗顯德丙辰也。後四年宋興,自是日趨太平極盛之世,及于熙寧、元豐,再更甲子矣。子野於其間擢儒科,登膴仕,為時聞人。贈其父官四品,仍父子皆耄期,流風雅韻,使人遐想慨慕不能已,可謂 * 第197頁。吾鄉衣冠之盛事矣!世固知有子野而不知有其父也。自慶曆丙戌後十八年子野為《十詠圖》,當治平甲辰。又後八年,孫莘老為太守為之作序,當熙寧壬子。又後一百七十七年,當淳祐己酉,其圖為好古博雅君子所得。會余方緝《吳興人物志》,見之如獲珙璧,因細考而詳錄之,庶幾不朽於世。其詩亦清麗閒雅,如‘灘頭斜日鳧鷖隊,枕上西風鼓角聲。’又‘花有秋香春不知’,皆佳句也。子野之墓在卞山多寶寺,今其後影響不存矣。此圖之獲,豈不幸哉?”本朝有兩張先,皆字子野。其一博州人,天聖三年進士,歐陽公為作墓志;其一天聖八年進士,則吾州人也。二人名、姓、字偶皆同,而又適同時,不可不知也。且賦詩云:“平生聞說張三影,十詠誰知有乃翁。逢世升平百年久,與齡耆艾一家同。名賢敍述文章好,勝事流傳繪素工,遐想盛時生恨晚,恍如身在畫圖中。”南園故址在今南門內,牟存叟端平所居是也。其地尚為張氏物,先君為經營得之,存叟大喜,亦常賦五絕句,其一云:“買家喜傍水晶宮,正是南園故址中。我欲築堂名六老,追還慶曆太平風。”蓋紀實也。余家又偶藏子野詩一帙,名《安六集》,舊京本也。鄉守楊嗣翁見之,因取刻之郡齋。適二事皆出余家,似與子野父子有緣耳。

耿聽聲

耿聽聲者,兼能嗅衣物以知吉凶貴賤。德壽聞其名,取宮人扇百餘,雜以上及中宮所御,令小黃門持扣之。耿嗅至后扇云:“此聖人也,然有陰氣。”至上扇,乃呼萬歲!上奇之,呼入北宮,又取妃嬪珠冠十數示之。至一冠,奏曰:“此有尸氣。”時張貴妃薨,此其故物也。後居候朝門內。夏震微時,嘗為殿岩饋酒于耿,耿聞其聲,* 第198頁。知其必貴,遂以其女妻其子,子復娶其女。時郭棣為殿帥,耿謁之曰:“君部中有三節度使,他日皆為三衙。”扣為何人,則曰:“周虎、彭輅、夏震也。”虎、輅時皆為將官,獨震方為帳前佩印官。郭曰:“周、彭地步,或未可知,震安得遽爾乎?”耿曰:“吾所見如此,可必也。”耿因為三人結為義兄弟。一日,耿謂虎曰:“吾數夜聞軍中金皷有殺聲,兵將動,君三人皆當由此而顯矣。”未幾,開禧出師,虎守和州,輅為金州統戎,皆以功受賞。震則以誅韓功,相繼獲殿巌,虎亦為帥,皆立節度使班,悉如耿之言。

周陸小詞

周平園嘗出使,過池陽,太守趙富文彥博召飲。籍中有曹盼(按津逮本作聘)者,潔白純靜,或病其訥而不穎(按津逮本作頎),公為賦梅以見意云:“踏白江梅,大都玉軟酥凝就。雨肥霜逗,癡騃閨房秀。莫待冬深,雪壓風欺後。君知否?卻嫌伊瘦,又怕伊僝僽。”酒酣,又出家姬小瓊舞以侑歡,公又賦一闋云:“秋夜乘槎,客星容到天孫渚。眼波微注,將謂牽牛渡。見了還非,重理霓裳舞。雖無悞,幾年一遇,莫訝周郎顧。”范石湖嘗云:“朝士中姝麗有三傑。”謂韓無咎、晁伯如家姬及小瓊也。禁中亦聞之。異時有以此事中傷公者,阜陵亦為一笑。

陸放翁在蜀日,有所盼,嘗賦詩云:“碧玉當年未破瓜,學成歌舞入侯家。如今顦顇蓬窗底,飛上青天妬落花。”出蜀後,每懷舊遊,多見之賦詠,有云:“金鞭珠彈憶春遊,萬里橋東罨畫樓。夢倩曉風吹不斷,書憑春鴈寄無由。鏡中顏鬢今如此,席上賓朋好在否?篋有吳箋三百箇,擬將細字寫春愁。”又云:“裘馬清狂錦水濱,最(按津逮本作是)繁華地作閒人。金壺投箭消長日,翠袖傳杯領好春。幽鳥語隨歌處拍,落花鋪作舞時茵。悠然 * 第199頁。自適君知否?身與浮名孰重輕。”又以此詩櫽括作《風入松》云:“十年裘馬錦江濱,酒隱紅塵。黃金選勝鶯花海,倚疏狂,驅使青春。弄笛魚龍盡出,題詩風月俱新。自憐華髮滿紗巾,猶是官身。鳳樓曾記當年語,問浮名,何似身親?欲寫吳箋說與,這回真箇閒人。”前輩風流雅韻,猶可想見也。

* 第200頁。

《齊東野語》卷十六

三高亭記改本

三高亭,天下絕景也,石湖老仙一記,亦天下奇筆也。余嘗見當時手藁,揩摩抉剔,如洗玉浣錦,信前輩作文不憚於改如此。因詳書於此,與同志評之。記云:

“乾道三年二月,吳江縣新作三高祠成。三高者:越上將軍姓范氏,是為鴟夷子皮;晉大司馬東曹掾姓張氏,是為江東步兵;唐贈右補闕姓陸氏,是為甫里先生。三君者不並世,而鴟夷子皮又嘗一用人之國,名大功顯而去之。季鷹、魯望,蕭然臞儒。使有為于當年,其所成就,固不可渝度。要皆得道見微,脫屣天刑,清風峻節,相望於松江、太湖之上,故天下同高之。而吳江之邑人,獨私得奉烝嘗以誇于四方,若曰吾東家邱(按津逮本邱皆作丘,不備註)云爾。邑大夫趙伯虛勤勞其邑,百廢具舉,以故祠為陋,將改作,於是歸老之士鄉老王份,獻其地雪灘,左具區,右笠澤,號稱勝絕。乃築堂於其上,告遷於像而奠焉。又屬郡人石湖范成大為之辭(識)噫!(傳曰)不有君子,其能國乎?今乃自放寂寞之濱,掉頭而弗顧,人又從而以為高,豈盛際之所願哉!後之人高三君之風,而跡(尚論)其所以去,為世道計者,可以愳思過半矣。至於豪傑之士,或肆志乎軒冕(尸祝而社稷莫之能說),宴安流連,卒悔於後者,亦將有感於斯堂,而某何足以述之?然(獨嘗怪)屈平旣(淵潛以)從彭咸,而桂叢之賦,猶召隱士(淮南小山猶為作隱士之賦)。疑若幽隱處林薄,不死而仙。況如三君蟬蛻溷濁,得全於天者。嘗試倚楹而望,水光浮空,雲日下上,風颿煙艇,飄忽晦明。意必 * 第201頁。往來其間(某),何足以見之,故效(援)小山(故事)作歌三章以招焉。遂從而歌曰:‘若有人兮扁舟泛,(憮)亂五湖兮遠遊,眾芳媚兮高邱,獨君兮不可留。長風積兮波浪白(吹澤國),蕩搖空明兮南北一色(浪波稽天兮南北一色)。鏡萬里蕩空碧兮鞭魚龍,列星剡剡兮一下其孤蓬,渺顧懷兮斯路,與涼月兮入滄浦(君之旂兮獵獵,紅梁千丈兮可以艤楫。餞東流兮悵雲海,悠悠我思兮君無遠邁)。戰爭蝸角兮昨夢一笑,水雲得意兮垂虹可以艤棹。仙之人兮壽無涯,樂哉垂虹兮去復來。’載歌曰:‘若有人兮橫大江,秋風起兮歸故鄉。鴻冥飛兮白鷗舞,吳波鱗鱗兮在下。嗟人胡為兮天地四方,樂莫樂兮(美無度兮)吾之土。膾修鱸兮雪飛,登菰蓴兮芼之。水仙濱兮胥命,君可望兮不可追(驅疾霆兮駟奔雲,宛一息江之濱)。頫倒景兮揮碧,寥娭宴息兮江之臯。菉蘋堂兮廡杜若,一杯之酒兮我為君酌。’又歌曰:‘若有一人兮北江之渚,披雪而晞兮頮煙雨。綠蔬兮莎棘,歲婉晚兮何以續君食。偭五鼎兮腥腐,羞三(石)泉兮終古。(烏鳥飛兮擇君屋,歸來故墟兮蒼煙疎木。擢苙澤兮徑秋荷,漭洞庭兮一波。訪故人兮安在?)千秋風露兮歸來故墟,月明無人兮蒼石與語。牛宮洳兮生蒲荷,潮西東兮下田一波。訪南涇兮鄰曲,山川良是兮丘壠。多稼(石田)九畹兮今其刈,聊春[1]容兮茲里。’”

[1]按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290頁春作舂,不知何者為是,似舂字稍佳,以待有識。

不見初艸,何以知後作之工,觀前輩著述,而探其用意改定,思過半矣。攻愧有《讀三高祠記詩》曰:“三高之風天與高,三高之靈或可招,小山之後無此作,具區、笠澤空寥寥。幾從垂虹蕩雙漿[1],寓目滄波獨怊悵。

[1]按漿應為槳,見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290頁。

筆端不倒三峽流,欲遽招之恐長往。前身陶朱今董狐,襟袍磊落吞江湖。瑰詞三章妙天下,大書深刻江之隅。我來誦詩凜生氣,若有人兮在江水,扁舟獨釣鱠鱸魚,茶竈筆牀歸甫里。先生固是邱壑人,只今方迫功與名,謝公掩鼻恐未免,便看林藪生風雲。他年事業滿彝鼎,乞身歸來坐佳境,不嫌俗士三斗塵,容我漁蓑* 第202頁。理煙艇。”時范公方為吏部郎也。

昆命元龜辨證本末

嘉定初元,史忠獻彌遠拜右丞相,相麻,翰林權直陳晦之筆也,有“昆命元龜,使宅百揆”之語。時倪文節思知福州,卽具申朝省,謂“昆命元龜”,此乃舜、禹揖遜授受之語,見於《大禹謨》,非僻書也。據《漢書·董賢為大司馬冊文》云“允執其中”,蕭咸謂此乃堯禪舜之文,非三公故事。今“昆命元龜”,與“允執其中”之詞何以異?若聖上初無是意,不知詞臣何從而援引此言,受此麻者,豈得安然而不自明乎?給舍臺諫,又豈得不辨白此事乎?竊見曩之詞臣,以聖之清聖之和褒譽韓侂胄,以有文事有武備褒譽蘇思[1]旦,然亦未敢用人臣不當用之語。

[1]按思應為師,見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291頁。

昔歐陽修論韓琦、富弼、范仲淹立黨事,在為河北轉運使時,故敢援此以為比,乞行貼麻。史相得之甚駭,遂拜表繳奏,且謂當時惟知恭聽王言,所有制詞,合取會詞臣,合與不合貼麻。時陳晦已除侍御吏,遂具奏之。其制內云:“茲方艱於論相,顧無異於象賢。昆命元龜,使宅百揆,此蓋演述陛下卜相之意甚明,而思乃以為人臣不當用之語。臣觀《尚書》所稱‘師錫帝曰虞舜’與‘乃言底可績’者,其上下文顯是揖遜授受之語;而孫近《行趙鼎制》云‘亶由師錫之公’,蔣芾《行洪適制》云‘用符師錫之公’。陳誠之《行沈該制》云‘言皆可績,僉曰汝諧’,從《大禹謨》之文:‘惟口出好興戎,朕言不再。禹曰:枚卜功臣,惟吉之從。帝曰:禹!官占惟先蔽志,昆命元龜,朕志先定,詢謀僉同,鬼神其依,龜筮協從,卜不習吉。禹拜稽首固辭,帝曰:毋!惟汝諧。’今以本朝宰相制詞考之,《呂夷簡制》曰:‘或營求方獲,或枚卜乃從。’《富弼制》曰:‘遂膺枚卜,實契具瞻。’《王欽若制》 * 第203頁。曰:‘廟堂虛位,龜筮協謀。’《曾公亮制》曰:‘拂龜而見祥,端扆而定制,稽用師言之錫,進居台路之元。’《陳執中制》曰:‘考嘉績而惟茂,質枚卜以僉同。’《趙鼎制》曰:‘龜弗克違,旣驗詢謀之協。’《陳伯康制》曰:‘詢於僉言,蔽自朕志。’無非用《大禹謨》此一段中語,此類甚多,不敢盡舉。唐人作《韋見素相制》曰:‘爾惟不矜,朕志先定。’此兩全句,皆用禹事。本朝蘇軾草《賜範純仁詔》,亦曰:‘蔽自朕志。’《賜文彥博詔》亦曰:‘朕命不再。’至於曆試諸艱,蓋堯、舜事。軾于呂大防、胡宗愈詔,屢用‘曆試’二字,然臣不敢援此為例,恐未是命龜的證。國初,趙普拜相,制曰:‘詢于元龜,曆選羣后。’又有甚的切者,唐元和中,裴度拜相,制曰:‘人具爾瞻,天方賚予,昆命元龜,爰立作相。’云云。古人舉事無大小,未嘗不命龜,如《洪範》、《周禮》、《左傳》,皆可攷也。今思乃以董賢冊文‘允執其中’為比,以聖上同之漢哀云云。凡臣所陳,事理甚明,所有已降相麻,卽不合貼改。”繼得旨:陳晦援證明白,無罪可待,倪思輕侮朝廷,肆言誣罔,可特降兩官。其後文節作辨析一狀甚詳,又專作一書曰《昆命元龜說》,備載始末。然一時公論,多以文節出位而言,近於忿激。而陳之論辨雖詳,終不若不用之為佳也。此事葉靖逸雖載之《聞見錄》,略甚,今因詳書本末云。

詩道否泰

詩道否泰,亦各有時。政和中,大臣有不能詩者,因建言,詩為元祐學術,不可行。時李彥章為中丞,承望風旨,遂上章論淵明、李、杜而下皆貶之,因詆黃、張、晁、秦等,請為科禁。何清源至修入令式,諸士庶習詩賦者杖一百。聞喜例賜詩,自何文縝後,遂易為詔書訓戒。是歲冬,初雪,太上皇喜甚。吳居厚首作詩三篇以獻,* 第204頁。謂之口號,上和賜之。自是聖作時出,訖不能禁,而陳簡齋遂以《墨梅》詩擢置館閣焉。寶慶間,李知孝為言官,與曾極景建有隙,每欲尋釁以報之。適極有春詩云:“九十日春晴景少,百千年事亂時多。”刊之《江湖集》中;因復改劉子翬《汴京紀事》一聯為極詩云:“秋雨梧桐皇子宅,春風楊柳相公橋。”初,劉詩云:“夜月池臺王傅宅,春風楊柳太師橋。”今所改句,以為指巴陵及史丞相。及劉潛夫《黃巢戰場》詩云:“未必朱三能跋扈,都緣鄭五欠經綸。”遂皆指為謗訕,押歸聽讀。同時被累者,如敖陶孫、周文璞、趙師秀,及刊詩陳起,皆不得免焉。於是江湖以詩為諱者兩年。其後史衛王之子宅之,壻趙汝禖,頗喜談詩,引致黃簡、黃中、吳仲孚諸人。洎趙崇龢進《明堂禮成》詩二十韻,於是詩道復昌矣。

賈島佛

唐李洞字子江,苦吟有聲。慕賈浪仙之詩,遂鑄其像事之,誦賈島佛不絕口,時以為異。五代孫晟初名鳳,又名忌,好學,尤長於詩。為道士,居廬山簡寂宮。嘗畫賈島像置屋壁,晨夕事之,人以為妖。蓋酸鹹之嗜,固有異世而同者,長江簿何以得此於人哉!凡人著書立言,正不必求合于一時,後世有揚子雲將自知之。

菊花新曲破

思陵朝,掖庭有菊夫人者,善歌舞,妙音律,為仙韶院之冠,宮中號為菊部頭。然頗以不獲際幸為恨,旣而稱疾告歸(按津逮本有時字)。宦者陳源以厚禮聘歸,蓄於西湖之適安園。一日,德壽按《梁州曲舞》,屢不稱旨。提舉官關禮知上意不樂,因從容奏曰:“此事非菊部頭不可。”上遂令宣喚,於是再入掖禁,陳遂憾悵成疾。有 * 第205頁。某士者,頗知其事,演而為曲,名之曰《菊花新》以獻之,陳大喜,酬以田宅金帛甚厚,其譜則教坊都管王公謹所作也。陳每聞歌,輒淚下不勝情,未幾物故。園後歸重華宮,改名小隱園。孝宗朝,撥賜張貴妃,為永寧崇福寺云。

潘陳同母

陳了翁之父尚書,與潘良貴義榮之父,情好甚密。潘一日謂陳曰:“吾二人官職年齒,種種相似,獨有一事不如公,甚以為恨。”陳問之,潘曰:“公有三子,我乃無之。”陳曰:“吾有一婢已生子矣,當以奉借。它日生子卽見還。”旣而遣至,即了翁之母也。未幾生良貴,後其母遂往來兩家焉。一母生二名儒,亦前所未有。事見羅春伯《聞見錄》。

省、狀元同郡

掄魁、省元同郡,自昔以為盛事。熙寧癸丑,省元邵剛、狀元余中皆毗陵人。淳熙丁未,省元湯璹、狀元王容皆長沙人。紹熙癸丑,省元徐邦憲、狀元陳亮皆婺州人。紹熙庚戌,省元錢易直、狀元余復皆三山人。寶慶丙戌,省元趙時覩、狀元王會龍皆天臺人。紹定己丑(按津逮本作酉),省元陳松龍、狀元黃朴皆福人。至淳祐甲辰,省元徐霖、狀元留夢炎,皆三衢人。一時士林歆羨,以為希闊之事。時外舅楊彥瞻以工部郎守衢,遂大書狀元坊以表其閭,旣以為未足,則又揭雙元坊以誇大之,鄉曲以為至榮。二公不欲其成,各以書為謝,且辭焉。彥瞻答之,略云:嘗聞前輩之言曰:“吾鄉昔有及第奉常而歸,旗者、鼓者、饋者、迓者、往來而觀者,闐 * 第206頁。路駢陌如堵牆。旣而閨門賀焉,宗族賀焉,婣者、友者、客者交駕焉。至於讎者,亦茹恥羞愧而賀且謝焉。獨鄰居一室,扃鐍遠引,若避寇然,余因怪而問之,愀然曰:‘所貴乎衣錦之榮者,謂其得時行道也,將有以庇吾鄉里也。今也,或竊一名,得一官,卽起朝富暮貴之想。名愈高,官愈穹(按津逮本作窮),而用心愈繆。武斷者有之,兼幷者有之,庇奸慝持州縣者有之,是一身之榮,一害之增也。其居日以廣,鄰居日以蹙。吾將入山林深密之地以避之,是可弔,何以賀為?’”吾聞而異其言,因默識而謹書之。凡交遊間,必道此語相訓切,而非心相知者,不道也。執事于不肖,可謂心相知,而不以告,罪也。且今日此扁之揭,所以獨異於尋常者,蓋僕之望于執事者亦異焉。人於此時,每以諛獻,僕乃獨以忠告,非求異於人也,所冀進執事之德,成執事之器也。執事不以僕之言為然則已,若以為然,則是扁之揭,可以無愧矣。前之不賀者,必將先眾人而賀矣。今冠南宮者,執事友也,幸亦以是語之。二公得書,為之悚然。其後徐以道學名,留以功業顯,或者此書有以啓發之乎?

金剛鑽

玉人攻玉,必以邢河之沙,其鐫鏤之具,必用所謂金剛鑽者。形如鼠糞,色青黑如鐵如石。相傳產西域諸國,或謂出回紇國。往往得之河北沙磧間鷙鳥海東青所遺糞中,然竟莫知為何物也。蓋天下至堅者莫如玉,古者,惟錕鋙刀可以切之。今此物功用乃與錕鋙均,其堅可知矣。貞觀中有婆羅門言得佛齒,所擊無堅物。時傅奕方臥病,謂其子曰:“是非佛齒。吾聞金剛石至堅,物不能敵,惟羚羊角能破,汝可往擊之。”果 * 第207頁。應手而碎。是知此物,自昔亦罕知者矣。

多藏之戒

王黼盛時,庫中黃雀鮓自地積至棟,凡滿二楹。蔡京對客,令點檢蜂兒見在數目,得三十七秤。童貫旣敗,籍其家,得劑成理中丸幾千斤,傳紀載之,以為談柄。

近者,官籍賈似道第果子庫,糖霜凡數百甕,官吏以為不可久留,難載帳目,遂輦棄湖中,軍卒輩或乘時竊出,則他物稱是可想矣。“胡椒八百斛,領軍鞋一屋”,不足多也。

理、度議諡

理宗未祔,議諡,朝堂或擬曰景、曰淳、曰成、曰文(按津逮本作允),最後曰禮。議旣定矣,或謂與亡金偽諡同,且古有婦人號禮宗者,遂易之(按津逮本易之作擬)曰理。蓋以聖性崇尚理學,而天下道理最大,於是人無間言。而不知理字析文取義,乃四十一年王者之象,可謂請諡於天矣。度宗初議諡,或擬純字,則謂有屯之象;或擬實字,則宗實乃英宗舊名;或擬正字,則有一止之嫌,後遂定為端文明武景孝皇帝。先是皇姊因漢國長公主在先朝已諡端孝,今與廟號上下字暗合,豈偶然哉?理宗生母全夫人諡慈憲,殊不知偽齊劉豫母亦諡慈憲,當時攷不及此,何耶?

謝太后

壽和謝太后方選進時,史衛王夜夢謝魯王深甫衣金紫求見,致禱再三,以孫女為託,及明,則謝后至。是 * 第208頁。歲,天臺郡元夕,有鵲巢燈山間,眾頗驚異。識者以為鵲巢乃后妃之祥,是歲謝果正中宮之位。咸淳間,福邸涼堂初成,有鵲巢於前廡,賓客交慶,至有形之歌詩者。殊不知野鳥入室,不祥莫甚,安得與前事為比云。

北令邦

《澠水燕談》載契丹國產大鼠曰毗狸,形類大鼠而足短極肥。其國以為殊味,穴地取之,以供國王之膳,自公相以下,皆不得嘗,常以羊乳飼之。頃北使嘗攜至京,烹以進御,本朝使其國者,亦皆得食之,蓋極珍重之也。浮休《使遼錄》亦謂有令邦者,以其肉一臠,置之食物之鼎,則立糜爛,是以愛重。陸氏《舊聞》云:“狀類大鼠,極肥腯,甚畏日,為隙光所射輒死。”《續揮犀》載刁約使契丹,戲為詩云:“押燕移離畢,看房賀跋支。餞行三匹裂,密賜十毗狸。”如鼠而大,穴居食果穀,味若■{犭屯}而脆,契丹以為珍膳。數說皆微有異同,要之卽此一物,亦竹■{犭留}、獾狸之類耳。近世乃不聞有此,扣之北客,亦多不知,何耶?

降仙

降仙之事,人多疑為持箕者狡獪以愚旁觀,或宿構詩文託為仙語,其實不然,不過能致鬼之能文者耳。余外家諸舅,喜為此(按津逮本有戯字),往往所降多名士,詩亦粗可讀,至於書體文勢,亦各近似其人。一日,元毖舅諸姬,戲以紈扇求詩,遂各題小詞於上,仍寓姬之名於內,行草相間有可觀者。紹興斜橋客邸有請紫姑者,命艣為題,詩云:“寒巌雪壓松枝折,斑斑(按津逮本作班班)剝盡青虬血。運斤巧匠斵削成,劍脊半開魚 * 第209頁。尾裂。五湖仙子多奇致,欲駕神舟探仙穴。碧雲不動曉山橫,數聲搖落江天月。”湖學甲子歲科舉後,士友有請仙問得失者,賦詞云:“淒涼天氣,淒涼院宇,淒涼時候。孤鴻叫斜月,寒燈伴殘漏。落盡梧桐秋影瘦,鑑古畫眉難就。重陽又近也,對黃花依舊。”此人竟失舉。淳祐間,有降仙于杭泮者,或以鬼議之,大書一詩云:“眼前青白誰知我,口裏雌黃一任君。縱使挾山可超海,也須覆雨更番雲。”或以功名為問,答曰:“朝經暮史無間日,北履南鞭知幾年。踐履未能求實地,榮枯何必問青天。”報其相譏也。又董無益嘗記女仙三絕句云:“柳條金嫩不勝鴉,青粉牆邊道韞家。燕子未來春寂寞,小窗和雨夢梨花。”“松影侵壇琳觀靜,桃花流水石橋寒。東風吹過雙蝴蝶,人倚危樓第幾蘭。”“屈曲蘭干月半規,藕花香澹水漪漪。分明一夜文姬夢,只有青團扇子知。”亦可喜也。友人姚天澤亦善此。時先君需清湘次,因至外塾觀子弟捧箕。忽大書曰:詩贈周邦君,云:“謝公樓上春光好,五馬行春人未老。鬱孤臺上墨未乾,手捧詔書入黃道。”先子為一笑,然莫知為何等語也。未幾,易守臨汀,首披郡志,則舊有謝公樓,所謂“謝公樓上好美酒,三百青銅買一鬥”者,與前語適符。然鬱孤臺以後語,竟亦不驗。又宋慶之寓永嘉時,遇詔歲,鄉士從之結課者頗眾。適逢七夕,學徒醵飲,有僧法辨者在焉。辨善五星,每以八煞為說,時人號為辨八煞。酒邊一士致仙扣試事,忽箕動,大書文章伯降,宋怪之,漫云:“姑置此,且求一七夕新詞如何?”復請韻,宋指辨云:“以八煞為韻。”意欲困之也。忽運箕如飛,大書《鵲橋仙》一闋云:“鸞輿初駕,牛車齊發,隱隱鵲橋咿軋。尤雲殢雨正歡濃,但只怕來朝初八。霞垂彩幔,月明銀燭,馥鬱香噴金鴨。年年此際一相逢,未審是甚時結煞。”亦警敏可喜。又聞李和父云:“向嘗於 * 第210頁。貴家觀降仙,扣其姓名,不答。忽作薛稷體大書一詩云:‘猩袍玉帶落邊塵,幾見東風作好春。因過江南省宗廟,眼前誰是舊京人。’捧箕者皆悚然驚散,知為淵聖在天之靈。”真否固未可知,然每讀為之淒然。

文莊公滑稽

外大父文莊章公,自少好雅潔,性滑稽;居一室必汛埽巧飾,陳列琴書,親朋或譏其齷齪無遠志。一日,大書素屏云:“陳蕃不事一室,而欲掃除天下,吾知其無能為矣!”識者知其不凡。後入太學為集正,嘗置酒,揭饌單于爐亭,品目多異。其間有大鵬卵者最奇,其大如瓜,片切餖飣大盤中。眾皆駭愕,不知何物。好事者窮詰之;其法乃以鳧彈數十,黃白各聚一器。先以黃入羊胞蒸熟,次復入大豬胞,以白實之,再蒸而成。嘗迎駕於鸛橋,戲以書句為隱語云:“仰觀天文,俯察地理,吾嘗終日不食,終夜不寢,以思無益,不如學也。”眾皆莫測,公笑云:“乃此橋華表柱木鸛爾。”其他善戲多類此。其後居兩制,登政地[1],有《嘉林集》百卷。

[1]按地應為第,見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302頁。

間作小詞,極有思致。先妣能口誦數闋,《小重山》云:“柳暗花明春事深,小蘭紅,芍藥已抽簪。雨餘風軟碎鳴禽,遲遲日,猶帶一分陰。 把酒莫沉吟,身閑無箇事,且登臨。舊遊何處不堪尋,無尋處,惟有少年心。”今家集已不復存,而外家凋謝殆盡。暇日追憶書之,以寄余《凱風》、“寒泉”之思云。

腹腴

余讀杜詩“偏勸腹腴愧少年”,喜其知味。坡詩亦云:“更洗河豚烹腹腴。”黃詩亦云:“故園漁友膾腹腴。”又云:“飛雪堆盤膾腹腴。”按《禮記·少儀》云:“羞濡魚者進尾,冬右腴。”注云:“腴,腹下也。”《周禮疏》:“燕人膾魚方寸,切其腴以 * 第211頁。啖所貴。引以證膴,膴亦腹腴。”《前漢》:“九州膏腴。”師古注云:“腹下肥白曰腴。”

“花竹幽窗午夢長,此中與世暫相忘。華山處士如容見,不覓仙方覓睡方。”然則睡亦有方邪?希夷之說,不過謂舉世以(按津逮本作此)為息魂離神不動耳。《遺教經》乃有“煩惱毒蛇,睡在汝心,睡蛇旣出,乃可安眠”之語。近世西山蔡季通有睡訣云:“睡側而屈,覺正而伸,早晚以時。先睡心,後睡眼。”晦庵以為此古今未發之妙。然睡心、睡眼之語,本出《千金方》,季通特引此說,晦庵偶未之記耳。

性所不喜

人各有好惡,於書亦然。前輩如杜子美不喜陶詩,歐陽公不喜杜詩,蘇明允不喜揚子,坡翁不喜《史記》。王充作《刺孟》,馮休著《刪孟》,司馬公作《疑孟》,李太(按津逮本作泰)伯作《非孟》,晁以道作《詆孟》,黃次伋作《評孟》;若酸、鹹嗜好,亦各自有所喜。非若今人之胸中無真識,隨時好惡,逐人步趨而然者。且以孟、揚、馬遷、陶、杜異世,遇諸名公,尚有所不合。今乃欲以區區之文,以求識賞於當世不具耳目之人,難矣哉!後世子雲之論,真名言也。

黃門

世有男子雖娶婦而終身無嗣育者,謂之天閹,世俗則命之曰黃門。晉海西公嘗有此疾,北齊李庶生而天閹。按《黃帝鍼經》曰:“有具傷于陰,陰氣絕而不起,陰不能用,然其鬚不去,宦者之獨去,何也?願聞其故。岐伯 * 第212頁。曰:‘宦者去其宗筋,傷其衝脈,血瀉不復,皮膚內結,唇口不榮,故鬚不生。’黃帝曰:‘有其天宦者,未嘗被傷,不脫於血,然其鬚不生,何耶?’岐伯曰:‘此天之所不足,其任衝不盛,宗筋不成,有氣無血,唇口不榮,故鬚不生。’”又《大般若經》載五種黃門云:“梵言扇搋(按津逮本作■{木蓆})半釋迦,唐言黃門,其類有五:一日半釋迦,總名也,有男根,用而不生子。二曰伊利沙半釋迦,此云妬,謂見他行欲卽發,不見卽無,亦具男根,而不生子。三曰扇搋(按津逮本作■{木蓆})半釋迦,謂本來男根不滿,亦不能生子。四曰博叉半釋迦,謂半月能男,半月不能男。五曰留拏(按津逮本作拿)半釋迦,此云割,謂被割刑者。此五種黃門,名為人中惡趣受身處。”然《周禮·奄人》鄭氏注云:“奄,真氣藏者,今謂之宦人。”是皆真氣不足之所致耳。

馬塍藝花

馬塍藝花如藝粟,橐駞之技名天下。非時之品,真足以侔造化,通仙靈。凡花之早放者,名曰堂(或作塘)花。其法以紙飾密室,鑿地作坎,緶竹置花其上,糞土以牛溲硫黃,盡培溉之法。然後置沸湯於坎中,少候,湯氣薰蒸,則扇之以微風,盎然盛春融淑之氣,經宿則花放矣。若牡丹、梅、桃之類無不然,獨桂花則反是。蓋桂必涼而後放,法當置之石洞巌竇間,暑氣不到處,鼓以涼風,養以清氣,竟日乃開。此雖揠而助長,然必適其寒溫之性,而後能臻其妙耳。余向留東西馬塍甚久,親聞老圃之言如此。因有感曰:草木之生,欲遂其性耳。封植矯揉,非時敷榮,人方詫賞之不暇,噫!是豈草木之性哉!

* 第213頁。

* 第214頁。

《齊東野語》卷十七

楊凝式僧淨端

楊凝式居洛日,將出遊,僕請所之,楊曰:“宜東遊廣愛寺。”僕曰:“不若西遊石壁寺。”凝式曰:“姑游廣愛。”僕又以石壁為請,凝式曰:“姑游石壁。”聞者為之撫掌。吳山僧淨端,道解深妙,所謂端師子者,章申公極愛之。乞食四方,登舟,旋問何風,風所向卽從之,所至人皆樂施。蓋楊出無心,而端出委順,跡不同而意則同也。

奇對

對偶小技,然亦非易事也。前輩所載已多,今擇所未書而可喜者數聯於此,為多聞之一助。 羲經六子艮巽坎兌震離,周禮一書天地春秋冬夏。 龜從筮從卿士從庶民從,人相我相眾生相壽者相。 善待問者如撞鐘小應小大應大,措天下者猶置器安則安危則危。 左氏公羊榖梁春秋三傳,卦爻繋辭彖象大易一經。 五刑之屬三千大過小過,一門之聚百指家人同人。 知我春秋罪我春秋誰譽誰毀,待以國士報以國士為己為人。 迅雷風烈烈風雷雨,絕地天通通天地人。 紀信韓信假帝假王,仲尼牟尼大聖大覺。 蟬以翼鳴不啻若自其口出,龍將角聽謂其不足於耳歟。 司馬相如藺相如果相如否,長孫無忌費無忌能無忌乎。 人有七情喜怒哀懼愛惡欲,經存六藝詩書禮樂易春秋。 九州旣別冀兗青徐揚荊豫雍梁,一道相傳堯舜禹湯文武周孔孟。 正月六月七月十月之交,北風晨風凱風終風 * 第215頁。且曀。

孟軻好學師孔子之孫子思,文後興仁由太王以至王季。 張良借箸前籌恨不食食其之肉,陳平刻木為女果能冒冒頓之圍。 下七十二之齊城憑三寸舌,退一百萬之秦寇用八千兵。 柴也愚參也魯師也辟顏氏其庶幾乎,夷之清尹之任惠之和孔子集大成也。 妙法法因因果寺金輪金剛(錢塘寺名),中和和豐豐樂橋銀杓銀甕(錢塘酒樓)。 夫子天尊大士頭上不同,宮妃宦寺官人腰間各別。 鄒孟子吳孟子寺人孟子一男一女一不男不女,周宣王齊宣王司馬宣王一君一臣一不君不臣。 調羹止渴梅全文武之才,學舞貪眠柳盡悲歡之態。

方丈四方方四丈南北東西,試場三試試三場經賦論策。 朝登箕子之峰危如累卵,夜宿丈人之館安若泰山。 觀音大士妙音梵音海潮音,諸相如來人相我相眾生相。 龍飛策士狀元龍省元龍(度宗龍飛榜,陳文龍為廷魁,胡躍龍為省元);虎帳得人殿帥虎步帥虎(時范文虎為殿帥,孫虎臣為步帥)。

笙炭

趙元父祖母齊安郡夫人徐氏,幼隨其母入(按津逮本無入字)吳郡王家,又(按津逮本有及字)入平原郡王家,嘗談兩家侈盛之事,歷歷可聽。其後翠堂七楹,全以石青為飾,故得名。專為諸姬教習聲伎之所,一時伶官樂師,皆梨園國工也。吹彈舞拍,各有總之者,號為部頭。每遇節序生辰,則旬日外依月律按試,名曰小排當,雖中禁教坊所無也。只笙一部,已是二十餘人。自十月旦至二月終,日給焙笙炭五十斤,用錦(按津逮本作綿)熏籠藉笙於上,復以四和香熏之。蓋笙簧必用高麗銅為之,■{青色}以綠蠟,簧煖則字正而聲清越,故必用焙而後可。陸天隨詩云:“妾思冷如簧,時時望君煖。”樂府亦有簧煖笙清之語,舉此一事,餘可想見也。■{青色}字,韻 * 第216頁。書:“千定切,音請。”注:“■{青色},青果色也。”蓋藏果者,必以銅青故耳。

徐謂禮相術

徐謂禮嘗涉獵袁、李之書,自誇閱人貴賤多奇中。與賈師憲丞相為姻聯,賈時年少,荒於飲博,其生母胡夫人苦之。(按津逮本有因字)扣徐曰:“兒子跌宕若此,以君相法言之,何如?”徐曰:“夫人勿多憂,異日必可作小郡太守。”母喜而記其言。他日賈居相位,徐以親故求進,久之不遂。賈母為言之,賈不獲已,答曰:“徐親骨相寒薄,止可作小郡太守耳。”遂以上饒郡與之,以終其身,蓋深銜前言也。然師憲日常馳馬出遊湖山,小憩棲霞嶺下。忽有布裘道者瞪視曰:“官人可自愛重,將來功名不在韓魏公下。”賈意其見侮,不顧而去。旣而醉博平康,至於破面。他日,復遇道者,頓足驚歎曰:“可惜!可惜!天堂已破,必不能令終矣。”其後悉驗。

咸淳三事

咸淳癸酉夏,邊遽日聞,旣而襄州失守,朝野震動。荊閫李庭芝祥父乞賈平章用張魏公、趙忠簡故事,建督于京,賈則請親行邊。疏凡屢上,朝紳學士上書者無虛日,或欲留行,或贊開督。其後遂置機速房,專行密院急切之事。且大開言路,以集眾思,於是言事獻策者,益紛紛然。漢嘉布衣楊安宇者,狂生也,自謂知兵,獻言於朝,遂送機速房看詳。都司許自書擬本房,知其狂妄,遂侮笑之。安宇不勝其憤,遂上書痛詆自書短,且謂其操鄉音穢談,一時傳以為笑。會奉口有米局之變,京尹吳益區處失當,於是左史李玨自經筵直前論之,吳遂斥出。時好事者為之語曰:“左史直前論大尹,草茅上疏詆都司。”時方詔歲,賈公欲優學 * 第217頁。 舍以邀譽,乃以校尉告身,錢帛等俾京庠擬試。時黃文昌方自江閫入為京尹,益增賞格,雖末綴,猶獲數百千,於是羣四方之士,試者紛然。時襄、郢已失,江、淮日以遽告,有無名子作詩,揭之試所云:“鼙鼓驚天動地來,九州赤子哭哀哀。廟堂不問平戎策,多把金錢媚秀才。”邏之,竟不得其人而止。

龔孟鍨策問

癸酉歲,慶元秋試,兩浙運司幹官臨川龔孟鍨為考官。龔道出慈溪,忽夢有人以杯酒飲之,且作“四”字於掌中。曉起,便覺目視■{目荒}■{目荒}。及入院發策,第一道中誤以一祖十三宗為十四宗。於是士子大閧,徑排試官房舍,悉遭箠辱,至有負笈而逃者,龔偶得一兵負去而免。劉制使良貴親至院外撫諭,遂權宜以策題第二道為首篇,續撰其三,久之始定。於是好事者作隔聯云:“龔運幹出題疏脫,以十三宗作十四宗;劉制使下院調停,用第二道為第一道。”龔後為計使所劾。明年秋,度宗賓天,於是十四宗之語遂驗。

景定行公田

景定三年壬寅[1],賈師憲丞相欲行富國強兵之策。

[1]按壬寅應為壬戌,稗海本作“景定三年壬戌”。按陈垣《二十四史朔閏表》,景定元年为庚申,二年為辛酉,並作壬寅,三年正為壬戌,應以稗海本為是。見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324頁。

是時劉良貴為都漕尹天府,吳勢卿餉淮東,入為浙漕,遂交贊公田之事。欲先行之浙右,候有端緒,則諸路倣行之。於是殿院陳堯道、正言曹孝慶等合奏,謂限田之法,自昔有之。買官戶踰限之田,嚴歸倂飛走之弊,回買官田,可得一千萬畝,則每歲六七百萬之入,其餘軍餉沛然有餘。可免和糴,可以餉軍,可以住造楮幣,可平物價,可安富室。一事行而五利興,實為無窮之利。御筆批依,而買田之事起矣。時勢卿已死,良貴獨任提領之職,以太府丞陳■{上山下言}為檢(按津逮本作簡)閱 * 第218頁。官以副之。且乞內批下都省,嚴立賞罰,究歸倂之弊。然上意終出勉強,內批云:“永免和糴,無如買逾限之田為良法。然東作方興,權俟秋成,續議施行。”則上意蓋可見矣。賈相憤然以去就爭之,於是再降聖旨云:“買田永免和糴,自是良法美意,要當始於浙西,庶他路視為則也。所在利病,各有不同,行移難於一律,可令三省照此施行。”旣而賈相內引,入劄力言其便,御筆遵依,轉劄侍從、臺諫、給舍、左右司、三省,奉行惟謹焉。賈相遂先以自己浙西萬畝為官田表倡,嗣榮王繼之,浙西師機趙孟奎亦申省自陳投賣。自是朝野捲舌,噤不敢發一語。獨禮書夕郎徐經孫一疏,力陳買田之害,言多剴切,竟不付外。遂四乞休致,而寂無和之者。先是議以官品逾限田外回買立說,此猶有抑強嫉富之意。旣而轉為派買之說,除二百畝已下免行派買外,餘悉各買三分之一,及其後也,雖百畝之家亦不免焉。立價以租一石者償十八界四十楮,不及石者,價隨以減。買數少者,則全支楮券,稍多則銀券各半,又多則副以度牒,至多則加以登仕、將仕、校尉、承信、承節、安人、孺人告身。准直以登仕三千楮,將仕千楮,許赴漕試,校尉萬楮,承信萬五千,承節二萬,則理為進納,安人四千,孺人二千,此則幾于白沒矣。遂檄府丞陳■{上山下言}往湖、秀,將作丞廖邦傑往常、潤,任督催之職。六郡則又有專官;平江則知郡包恢,撫參成公策。嘉興則知郡潘墀,撫幹李補,寓公焦煥炎。安吉則知郡謝奕燾,寓公趙與■{上山下言},撫幹王唐珪,臨安察判馬元演。常州則知郡洪穮,運屬(按津逮本作熟)劉子耕。鎮江則知郡章垌,漕司准遣鄭夢熊。江陰則知軍楊珏,准遣謝司戶黃仲。並俟竣事,各轉一官。選人減一,前(按津逮本作削)守臣並以主管公田繋銜。旣而提領劉佐司劾罷嘉興宰段浚、宜興宰葉悊佐(按津逮本作左)以 * 第219頁。不卽奉行之罪。又按長洲宰何九齡追毀告身,永不收敘。以不合出給官由令田主包納,失田業相維之初意。至五月,乃命江陰、平江隸浙西憲司,安吉、嘉興隸兩浙漕司,常州、鎮江隸總所。每歲秋租,輸之官倉,特與減饒二分,或水旱,則別議收數。遂立四分司:王大呂,平江;方夢玉,嘉興;董楷,安吉;黃震,鎮江、常州、江陰三郡。初以選人為之,任滿理為須入。州、縣、鄉、都,則分差莊官以富饒者充應,兩年一替。每鄉創官莊一所,每租一石,明減二斗,不許多收斛面。約束雖嚴詳,而民之受害亦不少。其間毗陵、澄江,一時迎合,止欲買數之多。凡六斗、七斗者,皆作一石。及收租之際,元額有虧,則取足于田主,以為無窮之害。或內有磽瘠及租佃頑惡之處,又從而責換于田主,其害尤慘。時中書劉震孫與京尹魏克愚,湖邊倡和詞語,偶犯時忌,則隨命刻[1]去之。

[1]按刻,稗海本作劾,見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325頁。

甲子秋,彗見,求言。公卿、大夫、士庶始得以伸田里愁歎不平於上,然至此業已成矣。賈相遂力辨人言,丐辭相位。御筆答云:“言事易,任事難,自古然也。使公田之策不可行,則卿建議之始,朕已沮之矣。惟其上可以免朝廷造楮幣之費,下可以免浙右和糴之擾,公私兼濟,所以命卿決意舉行之。今業已成矣,一歲之軍餉,皆仰給於此。若遽因人言而罷之,雖可以快一時之異議,其如國計何?如軍餉何?卿旣任事,亦當任怨,禮義不愆,何恤人言。卿宜安心奉職,毋孤朕倚毗之意。”自此公論頗沮,而劉良貴以人言藉藉,遂陳括田之勞,乞從罷免,不允。至咸淳戊辰正月,遂罷莊官,改為召佃。或一二千,或數百畝,召人承佃,自耕自種,自運自納,止令分司任責拘催。凡承佃之家,復以二分優之。且以旣罷莊官,則分司恐難任責,平江增差催督官三員,安吉、嘉興各一員,常州二員,鎮江、江陰共一員,從各分司奏辟。時提領官 * 第220頁。編修黃夢炎也。旣而常、潤分司劉子澄力陳毗陵向來多買虛數之弊,遂下提領所,徑將常州公租撥隸淮東總領所催納。殊不知朝廷旣不可催,總所又可催乎?當是時人不敢言而敢怨,南康江天錫以入奏而罷言職,教授謝枋得以發策而遭貶斥,大社令杜淵、太常簿陸逵、國子簿謝章,皆於論對及之,或逐去,或補外。至乙亥春,賈旣去國,北軍已抵昇、潤,察院季可奏乞罷公田之籍,以收農心。謂“此事苛擾,民皆破家蕩產,怨入骨髓。若盡還原主,免索原錢而除其籍,庶使浙西之人,永絕公田之苦。”然而僅放欠租,季遂再奏,始有旨云:“公田之創,非理宗之本意。稔禍(按津逮本作悪)召怨,最為民苦,截日住罷。其田盡給付原佃主,仰率租戶、義兵,會合防拓。”其後勘會,謂招兵非便。且其田當還業主,于種戶初無相干。秋成在邇,餉軍方急,合且收租一年。其還田指揮,候秋成後集議施行。有旨將平江、嘉興、安吉公田,照指揮蠲放,却從朝廷照淨催米數回糴。其錢一半給佃主,一半給種戶,以溥實惠,然則業主竟無與矣。只業主、佃主之分,當時用事者亦不能曉,況大於此者?然邊遽日急,是時仍收公租,還田之事,竟不及行,嗚呼悲哉!昔隋鑿汴渠,以召民怨,乃為宋漕運之利。今宋奪民田以失人心,乃為大元餉軍之利。古今害民興利之事,於此亦可鑒矣,於戲悲哉!

景定彗星

景定五年甲子七月初二日甲戌,御筆作初三日乙亥,彗見東方柳宿,光芒烜赫,昭示天變。太史占云:“彗出柳度,為兵喪,為旱,為亂,為夷狄,為大臣貶。”乾象占云:“彗,妖星也。所出形狀各異,其殃一也。”彗,木類,除舊 * 第221頁。布新之象,主兵疫之災。一曰埽星,小者數寸,長或竟天,兵起、大水,除舊佈新。按彗本無光,借日為光。夕見則東指,晨見則西指,皆隨日光芒所及為災。丁丑,避殿減膳,下詔責己,求直言,大赦天下。御史朱貔孫,正言朱應元,察官程元岳、饒應龍合臺奏章,乞消弭挽回,皆常談也。己卯,賈丞相似道,楊參政棟,葉同知夢鼎,姚僉書希得奏事。上曰:“彗出於柳,彰朕不德,夙夜疚心,惟切危懼。”宰臣奏:“陛下勤于求治,有年於茲,庸有闕失。今謫見於天,實臣等輔政無狀所致,上貽聖憂。臣見具疏乞罷免,庶可以上弭天災。”上曰:“正當相與講求闕失,上回天意。”庚辰,賈右相第一疏乞罷免,以塞災咎,五疏皆不允。班行應詔言事者,祕書郎文及肩首言公田之事云:“君德極珪璋之粹,而玷君德者,莫大于公田,東南民力竭矣。公田創行,將以足軍儲,救楮弊,蠲和糴也。奉行太過,限田之名,一變而為倂戶,又變而為換田。耕夫失業以流離,田主無辜而拘繋,此彗妖之所以示變也。”大府丞楊巽,殿講趙景緯,吏部侍郎留夢炎,禮部侍郎直院馬廷鸞,皆應詔上封事。給事禮書牟子才疏,援引漢、唐以至本朝彗變災異,極其詳贍。起居郎太子侍讀李伯玉,則援三說云:“咸平,彗出室北,呂端有兵謀不精之言,今日當嚴邊備。熙寧中,彗出東井,富弼、張方平,皆言新法不便,今日當先罷浙西換田局。崇寧彗出西方,則詔除黨籍,且復左降人官。今開慶誤國之人,罪惡滔天,有一時風聞劾逐者,則乞斟酌寬貸施行,以昭聖主寬仁之量。”又云:“今言路旣開,中外大小之臣,必將空臆畢陳。惟陛下明聖,大臣忠亮,有以容受,不以為罪,天下幸甚。”浙漕主管文字呂撫有上化地書,祕監高斯得奉祠于霅有應詔疏,大概以為:“非朝廷大失人心,何以致天怒如此之烈?庚申、辛酉之間,大小之臣,追 * 第222頁。勒遷放無虛月,忠厚之澤幾盡矣。士大夫以仕進為業,今使刻薄小人,吹毛求疵,動觸新制。公田肆擾,陛下知其非計,有待秋成舉行之旨,而督促者。悍然不顧也。市舶盡利而蕃夷怨,鹽榷太密而商旅怨。羣臣附下罔上,虛美溢譽,人怨天怒,不至於彗星不止也。且災異策免三公,視為常事。丙申雷變,陛下黜二相,今彗見之與雷發相去,何翅十百千萬哉?”王端明鑰奉祠里居,亦有疏,言:“戚畹嬖倖,遍居畿輔,借應奉之名,肆誅剝之虐,監司不敢誰何,臺諫不敢論列。民不勝苦,起而弄兵,三衢之寇是也。公田之行,本欲免和糴,和糴數少,而人己相安,公田數多(按津逮本作少),而人為創見,千弊萬蠧,田里騷然。天筆載頒,一則曰業已成,一則曰當任怨。且求言之詔甫頒,而拒言之令已出,皇天監臨,可厚誣哉。”自是三學京庠,投匭上書者日至。太學生吳綺、許求之等書有云:“雷霆,天怒也,驟擊而旋收。日蝕,天怒也,俄晦而隨明。暴風飄雨,天怒也,而不能以終日。今彗之示變,已渝旬浹月,陛下恐懼修省,靡所不至,而天怒猶未回,非陛下不知省悟也,抑誤陛下者,未有所畏(按津逮本作思)也。”且倂及市舶、公田之害云。又有陳夢斗、陳紹中等書,沈震孫、范鑰、李極等書,宗庠則有胡標與周必禴等書。立禮齋生謝禹則獨為一書,大抵皆及公田、市榷等事。又有武學生杜士賢等書,謂:“都司之職,操壟斷之權,以專使之遣,奪番商之利。百姓皆與蹙頞廟堂,歌頌太平,人不可欺,天可欺乎?今之秉鈞軸者,前日之功固偉矣,今日之過未盡掩,閫外之事固優矣,閫內之責未盡塞。以戎虜待庶民不可也,以軍政律士類不可也,以肥家之法經國不可也,盍亦退自省悟,以回天變乎?”又京庠唐棣、楊坦等一書,謂:“大臣德不足以居功名之高,量不足以展經綸之大,率意紛更,殊駭觀 * 第223頁。聽。七司條例,悉從更變,世胄延賞,巧摘瑕疵。薪茗拓藏,香椒積壓,與商賈爭微利。強買民田,貽禍浙右,自今天下無稔歲,浙路無富家矣。夾袋不收拾人才,而遍儲賤妓之姓名;化地不斡旋陶冶,而務行非僻之方術。縱不肖之騃弟,以卿月而醉風月於花衢;籠博奕之舊徒,以秋壑而壓溪壑之淵藪。踏青泛綠,不思閭巷之蕭條;醉釀飽鮮,遑恤物價之騰踴。劉良貴,賤丈夫也,乃深倚之以揚鷹犬之威;董宋臣,巨姦宄也,乃優縱之以出虎兕之柙。人心怨怒,致此彗妖,誰秉國鈞,盍執其咎。方且抗章誣上,文過飾非,借端拱禍敗不應之說以力解,亂而至此,怨而至此。上干天怒,彗星埽之未已(按津逮本作幾),天火又從而災之,其尚可揚揚入政事堂耶?”一時諸書,獨此與京庠蕭規者言之太訐。於是左司劉良貴申省,力辨公田任事之謗,且乞敷奏令公卿士庶條具救楮、免糴、罷公田之策,且作勘會,免公田迯亡米三萬餘石。賈相遂入奏云:“近者應詔所言,公論交責,若駕虛辭報私憾等語,是非自不可掩。獨類部法買公田,同然一辭,以為犯大不韙,詳敘顛末以聞。欲望聖慈於臣所類部法,則下之吏部長式,詳加參定。或有出己意削舊典之實,則申明而刪除之。于臣所買公田,則乞下之公卿大夫,更行博議。必得足軍餉、免和糴、住造楮之策,則采錄而施行之。臣當委心以聽,奉身以退,徐請譴責,以戒為臣之繆于國者。”遂有旨宣諭檢院官,星變求言:“照典故秪及中外大小臣僚,見之詔書可攷。近來諸學士人,不體舊規,以前廊為首,乃有懷私意動搖大臣者。不知祖宗三百年間,曾有士人上書而去宰相者乎?今後切宜詳審,然後投進。”檢院宋(按津逮本作朱)濬備坐,宣諭旨揮申國子監司成吳堅翁,合委胄丞徐宗斗,會學前廊轉諭諸生;而前廊回申,以為上書以前 * 第224頁。廊為首,此出於丙辰方大猷之私意,以為鉗制之法,非盛時所宜用也。紛紛之議,直至八月之末,彗光稍殺,應詔者方稍止。丁未,宰執拜表,恭請皇帝御正殿復常膳,三表而後從。九月,以京學士人蕭規、唐棣、葉李、呂宙之、姚必得、陳子美、錢焴、趙從龍、胡友開等,不合謗訕生事,送臨安府追捕勘證,議罪施行各有差,自是中外結舌焉。孟冬,朝饗如常時,十月乙丑,忽聞聖躬不豫,降詔求醫,丁卯,遺詔升遐。而金銀關子之令乘時頒行,換易十七界楮券。物價自此騰涌,民生自此憔悴矣。彗變首尾凡四月,妖禍之應,如響斯答,孰謂天道高遠乎?

瓊花

揚州後土祠瓊花,天下無二本,絕類聚八仙,色微黃而有香。仁宗慶曆中,嘗分植禁苑,明年輒枯,遂復載還祠中,敷榮如故。淳熙中,壽皇亦嘗移植南內,逾年,憔悴無花,仍送還之。其後,宦者陳源命園丁取孫枝移接聚八仙根上遂活,然其香色則大減矣,杭之褚家塘瓊花園是也。今後土之花已薪,而人間所有者,特當時接本髣髴似之耳。

嚼蝨

余負日茅簷,分漁樵半席。時見山翁野媼,捫身得虱則致之口中,若將甘心焉,意甚惡之。然揆之于古,亦有說焉。應侯謂秦王曰:“得宛,臨流陽夏,斷河內,臨東陽邯鄲,猶口中蝨。”王莽校尉韓威曰:“以新室之威,而吞胡虜,無異口中蚤蝨。”陳思王著論亦日:“得虱者,莫不劘之齒牙,為害身也。”三人者,皆當時貴人,其言乃 * 第225頁。爾,則野老嚼虱,蓋亦自有典故,可發一笑。

姓名相戲

前輩有以姓名為戲者,如陳亞有心、蔡襄無口之類甚多。劉攽嘗戲王覿云:“公何故見賣?”王答曰:“賣公直甚分文。”近楊平舟棟以樞掾出守莆田,劉克莊潛夫,弟希仁,俱以史官里居。郡集,寓公王曜軒邁戲之云:“大編修,小編修,同赴編修之會。”後村云:“欲屬對不難,不可見怒。”王願聞之,乃云:“前通判,後通判,但聞通判之名。”蓋王凡五得倅而不上云。王又嘗調後村云:“十兄,二十年前何其壯,二十年後何其不壯。”劉應之曰“二畫,二十年前何其遇,二十年後何其不遇。”此善謔也。

朱唐交奏本末

朱晦庵按唐仲友事,或云呂伯恭嘗與仲友同書,會有隙,朱主呂故抑唐,是不然也。蓋唐平時恃才輕晦庵,而陳同父頗為朱所進,與唐每不相下。同父游台,嘗狎籍妓,囑唐為脫籍,許之。偶郡集,唐語妓云:“汝果欲從陳官人邪?”妓謝,唐云:“汝須能忍飢受凍乃可。”妓聞,大恚。自是陳至妓家,無復前之奉承矣。

陳知為唐所賣,亟往見朱。朱問:“近日小唐云何?”答曰:“唐謂公尚不識字,如何作監司?”朱銜之,遂以部內有冤獄,乞再巡按。旣至台,適唐出迎少稽,朱益以陳言為信,立索郡印,付以次官,乃摭唐罪具奏,而唐亦作奏馳上。時唐鄉相王淮當軸,旣進呈,上問王,王奏:“此秀才爭閒氣耳。”遂兩平其事,詳見周平園、王季海日記。而朱門諸賢所著《年譜》、《道統錄》,乃以季海右唐而並斥之,非公論也。其說聞之陳伯玉式卿,蓋親得之婺之諸呂 * 第226頁。云。

* 第227頁。

* 第228頁。

《齊東野語》卷十八

晝寢

“飽食緩行初睡覺,一甌新茗侍兒煎。脫巾斜倚繩牀坐,風送水聲來枕邊。”丁崖州詩也。“細書妨老讀,長簞愜昏眠。取簟且一息,拋書還少年。”半山翁詩也。“相對蒲團睡味長,主人與客兩相忘。須臾客去主人覺,一半西窗無夕陽。”放翁詩也。“讀書已覺眉棱重,就枕方欣骨節和。睡起不知天早晚,西窗殘日已無多。”吳僧有規詩也。“老讀文書興易闌,須知養病不如閒。竹牀瓦枕虛堂上,臥看江南雨後山。”呂榮陽詩也。“紙屏瓦枕竹方牀,手倦拋書午夢長。睡起莞然成獨笑,數聲漁笛在滄浪。”蔡持正詩也。余習嬾成癖,每遇暑晝,必須偃息。客有嘲孝先者,必哦此以自解。然每苦枕熱,輾轉數四。後見前輩言,荊公嗜睡,夏月常用方枕。或問何意,公云:“睡氣蒸枕熱,則轉一方冷處。”此非真知睡味,未易語此也。杜牧有睡癖,夏侯隱號睡仙,其亦知此乎?雖然,宰予晝寢,夫子有朽木糞土之語。嘗見侯白所注《論語》,謂“晝”字當作“畫”字,蓋夫子惡其畫寢之侈,是以有朽木糞牆之語。然侯白,隋人,善滑稽,嘗著《啓顏錄》,意必戲語也。及觀昌黎《語解》,亦云“晝寢”當作“畫寢”,字之誤也。宰予,四科十哲,安得有晝寢之責,假或偃息,亦未至深誅。若然,則吾知免矣。

宜興梅塚

嘉熙間,近屬有宰宜興者,縣齋之前,紅梅一樹,極美麗華粲,交陰半畝。花時,命客飲其下。一夕,酒散月明 * 第229頁。,獨步花影,忽見紅裳女子,輕妙綽約,瞥然過前,躡之數十步而隱。自此恍然若有所遇,或酣歌晤言,或癡坐竟日,其家憂之。有老卒頗知其事,乘間白曰:“昔聞某知縣之女有殊色,及笄,未適而夭。其家遠在湖湘,因藁葬於此,樹梅以識之。疇昔之夜所見者,豈此乎?”遂命發之,其棺正蟠絡老梅根下,兩檣(按津逮本作相)微蝕,一竅如錢,若蛇鼠出入者。啓而視之,顏貌如玉。妝飾衣衾,略不少損,真國色也。趙見,為之惘然心醉。舁至密室,加以茵藉,而四體亦和柔,非尋常僵尸之比,於是每夕與之接焉。旣而氣息惙然,疲薾不可治文書。其家乃乘間穴壁取焚之,令遂屬疾而殂,亦云異哉。嘗見小說中所載寺僧盜婦人尸置夾壁中私之,後其家知,狀訟於官,每疑無此理。今此乃得之親舊目擊,始知其說不妄。然《通鑑》所載,赤眉發呂后陵,汚辱其尸有致死者,蓋自昔固有此異矣。

莫子及泛海

吳興莫汲子及,始受世澤為銓試魁,旣而解試、省試、廷對,皆居前列,一時名聲籍甚。後為學官,以語言獲罪,南遷石龍。地並海,子及素負邁往之氣,暇日,具大舟,招一時賓友之豪,泛海以自快。將至北洋,海之尤大處也,舟人畏不敢進。子及大怒,脅之以劍,不得已從之。及至其處,四顧無際。須臾,風起浪涌,舟掀簸如桔槔。見三魚,皆長十餘丈,浮弄日光。其一若大鲇狀,其二狀類尤異,眾皆戰慄不能出語。子及命大白連酌,賦詩數絕,略無懼意,興盡乃返。其一絕云:“一颿點破碧落界,八面展盡虛無天。柂樓長嘯海波闊,今夕何夕吾其仙。” * 第230頁。

薰風聯句

唐文宗詩曰:“人皆苦炎熱,我愛夏日長。”柳公權續云:“薰風自南來,殿閣生微涼。”或者惜其不能因詩以諷,雖坡翁亦以為有美而無箴,故為續之云:“一為居所移,苦樂永相忘。願言均此施,清陰分四方。”余謂柳句正所以諷也。蓋薰風之來,惟殿閣穆清高爽之地始知其涼。而征夫耕叟,方奔馳作勞,低垂喘汗于黃塵赤日之中,雖有此風,安知所謂涼哉?此與宋玉對楚王曰“此謂大王之風耳,庶人安得而共之者”同意。

漢唐二祖少恩

漢高祖與項羽戰于彭城,大敗,勢甚急,驋魯元公主、惠帝棄之。夏侯嬰為收載行,高祖怒,欲殺(按津逮本作斬) 嬰者十餘。借使高祖一時事急,不能存二子而棄之,他人能為收載,豈不幸甚?方當德之,何至怒而欲斬之乎?唐高祖起兵汾晉時,建成、元吉、楚哀王智雲,皆留河東護家。隋購之急,建成、元吉能間道赴太原,而智雲以幼不能逃,為吏所誅。亦豈不能少緩須臾,以須其至,而後起兵哉?二祖皆創業之君,而于父子之義,其薄若此,豈圖大事者,不暇顧其家乎?彼唐祖者,直墮世民之計,猶可恕也,若漢祖則杯羹之事,尚忍施之乃翁,何有於兒女哉?

《史記》無燕昭築臺事

王文公詩云:“功謝蕭規慙漢第,恩從隗使媿(按津逮本作詫)燕臺。”然《史記》止云:“為隗改築宮而師事之。”初無“臺”字。而李白詩有“何人為築黃金臺”之語,吳虎臣《漫錄》,以此為據。按《新序》、《通鑑》亦皆云“築宮”,不言“臺”也。然李 * 第231頁。白屢慣用黃金臺事,如“誰人更埽黃金臺”,“燕昭延郭隗,遂築黃金臺”,“埽灑黃金臺,招邀廣平客”,“如登黃金臺,遙謁紫霞仙”,“侍宴黃金臺,傳觴青玉案”。杜甫亦有“楊梅結義黃金臺”,“黃金臺貯賢俊多”。柳子厚亦云:“燕有黃金台,遠致望諸君。”《白氏六帖》有:“燕昭王置千金于臺上,以延天下士,謂之黃金臺。”此語唐人相承用者甚多,不特本于白也。又按《唐文粹》,有皇甫松《登郭隗臺》詩。又梁任昉《述異記》:“燕昭為郭隗築臺,今在幽州燕王故城中。土人呼賢士臺,亦為招賢臺。”然則必有所謂臺矣。後漢孔文舉《論盛孝章書》曰:“昭築臺以延郭隗。”然皆無黃金字。宋鮑照《放歌行》云:“豈伊白屋賜,將起黃金臺。”然則黃金臺之名,始見於此。李善注引王隱《晉書》:“段匹磾討石勒,屯故燕太子丹黃金臺。”又引《上谷郡圖經》曰:“黃金臺在易水東南十八里,昭王置千金臺上,以延天下士。”且燕臺事多以為昭王,而王隱以為燕丹,何也?余後見《水經注》云:“固安縣有黃金臺,耆舊言昭王禮賢,廣延方士,故修建下都,館之南陲。燕昭創於前,子丹踵於後”云云,以此知王隱以為燕丹者,蓋如此也。

《孟子》三宿出晝

高郵有老儒黃彥知(按津逮本作利)謂:“孟子去齊,三宿而出晝。讀如晝夜之晝,非也。《史記·田單傳》載:‘燕初入齊,聞晝邑之人王躅賢。’劉熙注云:‘齊西南近邑,音獲。’故孟子三宿而出,時人以為濡滯也。”此說甚新而有據。然予觀《說苑》,則以為蓋邑人王躅。且齊有蓋大夫王驩(《公孫丑》下),而陳仲子兄食采于蓋,其入萬鐘(《滕文公》下),則齊亦自有蓋邑,又與晝邑不同矣。《通鑑》晝音,司馬康釋音胡卦切,亦曰西南近邑,復不音獲,何耶? * 第232頁。

方大猷獻屋

楊駙馬賜第清湖,巨璫董宋臣領營建之事,遂拓四旁民居以廣之。其間最逼近者,莫如太學生方大猷之居。璫意其必雄據,未易與語。一日,具禮物往訪之。方延入坐,璫未敢有請,方遽云:“今日內轄相訪,得非以小屋近牆欲得之否?”璫愕不復對,方徐曰:“內轄意謂某太學生,必將梗化,所以先蒙見及,某便當首獻作倡。”就案卽書契與之。璫以成契奏知,穆陵大喜,視其直數倍酬之。方作表謝,有云:“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;一毫以上,悉出君恩。”(上《毛詩》,下東坡《謝表》,並全句)自此擢第登朝,皆由此徑而梯焉。

長生酒

穆陵晚年苦足弱,一日經筵,宣諭賈師憲曰:“聞卿有長生酒甚好,朕可飲否?”賈退,遂修制具方倂進,亦不過用川烏、牛膝等數味耳。內轄李忠輔適在旁,奏曰:“藥性涼燥未可知,容臣先嘗,然後取旨進御。”嫉之者轉聞于賈,賈深銜之,而未有以發也。先是北關劉都倉,家富無嗣,嘗立二子。劉先死,長者欲逐其後立子,於是托其所親檢議(按津逮本作詳)所吏劉炳百萬緡,介謝堂節使,轉求聖旨下天府逐之,至是已涉數歲,賈始知之,時咸淳初年也。遂嗾其出子,以為李忠輔偽作聖旨,訟之於官,詞雖不及謝,而謝甚窘懼,於是以實訴之于賈,賈笑曰:“節度無慮。”越日,則忠輔追毀遷謫之命下,以實非其罪也,蓋師憲借此以報其嘗藥之忿耳。

開運靖康之禍 * 第233頁。

靖康之禍,大率與開運之事同。一時紀載雜書極多,而最無忌憚者,莫若所謂《南燼紀聞》。其說謂出帝之事,歐公本之王淑之私史。淑本小吏,其家為出帝所殺,遁入契丹。洎出帝黃龍之遷,淑時為契丹諸司,於是文移郡縣,故致其飢寒,以逞宿怨,且述其幽辱之事,書名《幽懿錄》,比之周幽、衛懿。然攷之五代新舊史,初無是說,安知非託子虛以欺世哉?其妄可見矣。《南燼》言二帝初遷安肅軍,又遷雲州(按津逮本無此四字),又遷西江州,又遷五國城,去燕凡三千八百餘里,去黃龍府二千一百里,其地乃李陵戰敗之所。後又遷西均從州,乃契丹之移州。今以當時他書攷之,其地里遠近,皆大繆不經,其妄亦可知。且謂此書乃阿計替手錄所申金國之文,後得之金國貴人者。又云:“阿計替本河北棣州民,陷金(按津逮本作虜)。自東都失守,金人卽使之隨二帝入燕,又使同至五國城,故首尾備知其詳。”及攷其所載,則無非二帝胸臆不可言之事,不知阿計替何從知之。且金人(按津逮本作虜)之情多疑,所至必易主者守之,亦安肯使南人終始追隨乎?且阿計替于二帝初無一日之恩,何苦毅然歷險阻,犯嫌疑,極力保護而不舍去。且二帝方在危亡哀痛之秋,何暇父子賦詩為樂,阿計替又何暇筆之書乎?此其繆妄,固不待攷而後見也。意者,為此書之人,必宣政間不得志小人,造為淩辱猥嫚之事而甘心焉。此禽獸之所不忍為,尚忍言之哉。余懼夫好奇之士,不求端末(按津逮本作本)而輕信其言,故書以祛後世之惑云。

近世名醫

近世江西有善醫號嚴三點者,以三指點間知六脈之受病,世以為奇,以此得名。余按診脈之法,必均調 * 第234頁。自己之息,而後可以候他人之息。凡四十五動為一息,或過或不及,皆為病脈。故有二敗、三遲、四平、六數、七極、八脫、九死之法。然則察脈固不可以倉卒得之,而況三點指之間哉?此余未敢以為然者也。或謂其別有觀形察色之術,姑假此以神其術,初不在脈也。紹興間,王繼先號王醫師,馳名一時。繼而得罪,押往福州居住。族叔祖宮教,時赴長沙倅,素識其人,適邂逅旅舍,小酌以慰勞(按津逮本作薦)之,因求察脈。王忽愀然曰:“某受知旣久,不敢不告。脈證頗異,所謂脈病人不病者,其應當在十日之內,宜亟反轅,尚可及也。”因泣以別。時宮教康強無疾,疑其為妄,然素信其術,於是卽日回轅。僅至家數日而殂,亦可謂異矣。又嘗聞陳體仁端明云:“紹熙間,有醫邢氏,精藝絕異。時韓平原知閣門事,將出使,俾之診脈,曰:‘和平無可言,所可憂者,夫人耳。知閣回軺日,恐未必可相見也。’韓妻本無疾,恠其妄誕不倫,然私憂之。洎出疆甫數月,而其妻果殂。又朱丞相勝非子婦偶小疾,命視之,邢曰:‘小疾耳,不藥亦愈。然自是不宜孕,孕必死。’其家以為狂言。後一歲,朱婦得男,其家方有抱孫之喜,未彌月而婦疾作。急遣召之,堅不肯來曰:‘去歲已嘗言之,勢無可療之理。’越宿而婦果殂。”余謂古今名醫多矣,未有察夫脈而知妻死,未孕而知產亡者,嗚呼!神矣哉!

前輩知人

前輩名公钜人,往往有知人之明。如馬尚書亮之于呂許公、陳恭公,曾諫議致堯之于晏元獻,呂許公之于文潞公,夏英公之于龐頴公,皆自布衣小官時,卽許以元宰之貴,蓋不可一二數。初非有袁、李之術,特眼力高,閱人多故爾。史傳所載,以為名談。近世如史忠獻彌遠、趙忠肅方亦未易及。忠獻當國日,待族黨* 第235頁。加嚴。猶子嵩之子申,初官棗陽戶曹,方需遠次,適鄉里有佃客邂逅致死者,官府連逮急甚,欲求援於忠獻,而莫能自通,遂夤緣轉聞,因得一見。留飯終席,不敢發一語。忽問:“何不赴棗陽闕?”以尚需次對,忠獻曰:“可亟行,當作書與退翁矣。”(陳賅時為京西閫)子申拜謝,因及前事,公曰:“吾已知之,第之官勿慮也。”公平昔嚴毅少言,遂謝而退。少間,西元姬林夫人因扣之,公曰:“勿輕此子,異日當據我榻也。”其後信然。又趙葵南仲通判廬州日,翟朝宗方守郡,公素不樂之,遂千堂易合入闕。俟呼召於賓廡候見者數十人,皆謝去,獨召兩都司及趙延入小閣會食。且出兩金盒,貯龍涎、冰腦,俾坐客隨意爇之。次至趙,卽舉二合盡投熾炭中,香霧如雲,左右皆失色。公亟索飯(按津逮本作飮)送客,命大程官俾趙聽命客次,人皆危之。旣而出劄知滁州,填見闕命之任,而信公平生功業,實肇於此焉。又趙忠肅開京西閫日,鄭忠定丞相清之初任夷陵教官,首詣臺參。鄭素癯瘁,若不勝衣,趙一見卽異待之。延入中堂,出三子,俾執師弟子禮,跼蹐不自安,旁觀恠之。卽免衙參等禮以行,復命諸子餞之前途,且各出《雲萍錄》書之而去。他日,忠肅問諸郎曰:“鄭教如何?”長公答曰:“清固清矣,恐寒薄耳。”公笑曰:“非爾所知。寒薄不失為太平宰相。”後忠肅疾革,諸子侍側,顧其長薿曰:“汝讀書可喜,然不過監司太守。”次語其仲范曰:“汝須開閫,終無結果。三哥葵甚有福,但不可作宰相耳。”時帳前提舉官趙勝,素與都統制扈再興之子不協,泣而言曰:“萬一相公不諱,趙勝必死于扈再興之手,告相公保全。”時京西施漕(上饒人,名未詳)偶在旁,公笑謂施曰:“趙勝會做殿帥,扈再興安能殺之?”其後所言,無一不驗。 * 第236頁。

趙信國辭相

淳祐甲辰,杜清獻笵薨,遊清獻以拜右揆,趙葵南仲樞使、陳韡子華參政,皆一時宿望。明年四月,游相以大觀文奉內祠侍讀。旣而趙公出督江淮、荊、襄、湖北軍馬,陳公以知院帥長沙,遂再相。鄭忠定清之、王伯大、吳潛,並為僉樞。乙巳,趙公兼江東帥、知建康、留鑰,趙希憲(按津逮本作坖)以禮書督府參贊兼江漕,淮帥邱山甫岳仍兼參謀,且頒御筆云:“趙葵兼資文武,協輔國家,領使洪樞,視師戒道,權不可不專。申檄處置,貴合時宜,一應軍行調度,並聽便宜施行。所有恩數,■{日氐}儀宰路。”公旣威名夙著,邊陲晏然。中間屢乞結局,不允。明年,遣隨軍轉運舒澤民滋,入白廟堂,許令帶職入覲。公力辭召命,且云:“更當支吾一冬,來春解嚴,容歸田裏。”朝廷許之。明年,北軍大入,因復留行府,措置戰守焉。中書陸德輿載之轉對疏,以為:“去歲泗州大捷,彼方喪膽落魄。今春淮水漲溢,欲來不可。涉冬而春,邊鎮寧謐。近者駭言寇至,張大其說,或云到儀真之境者,止五六十騎耳。”趙公聞之,大不能堪,封章屢上,力辨此謗。且云:“今年北軍之入,系四大頭項:一曰察罕(河西人),二曰大納,三日黑(按津逮本作墨)點,四曰別出古(並韃)。號四萬,實三萬餘;馬,人各三匹,約九萬匹。惟恐有勞聖慮,前後具奏,一則曰寬聖慮,二則曰寬憂顧。臣領舟師往來應敵,未嘗有一語張大。今觀陸德輿奏疏,實駭所聞。伏乞委德輿親至維揚,審是虛實。臣當躬率騎士,護送入城,便見真妄。”於是朝廷以載之之言為過,遂為調停,寢其事焉。未幾,工部尚書徐清叟進故事,亦譏其辟屬之濫,趙公愈不自安。是歲閏二月,鄭忠定拜太師,趙公拜右相,所有督府,日下結局。遂差右司陳夢斗宣赴都堂治事,而陳辭以此貂 * 第237頁。璫之職不行,遂改差御藥謝昌祖往焉。夕郎趙以大[1]復有不肯書牘之意,事雖不行,而公之歸興不可遏矣。

[1]按大當作夫,見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338頁。

屢騰免牘,且引其父忠肅遺言不許入相之說以告,且云:“寧得罪以過嶺,難違訓以入朝。”御筆不允,降宣趣行。時陸載之方居翰苑,以嫌不草詔,遂改命盧壯父武子為之。時趙公各通從官書,謂元科降簿內,尚餘新楮四百余萬,銀絹度牒並不支動,且言決不可來之意。常時從官作宰相書,例有先生之稱,至是皆去之。獨趙汝騰茂實尚書答書云:“大丞相高風立懦,力疏辭榮。昔司馬公固遜密府,近崔清獻苦却宰席,書之史冊,並公而三,甚盛□休。”而其微意亦可見也。

公歸計旣決,遂申朝庭,於三月二十四日散遣將士,取道歸伏田裏。所有新除恩命,決不敢祗受。旣而與告復召,然公終不來矣。至明年三月,御筆:“趙葵懇辭相位,終始弗渝,使命趣召,亦旣屢矣。奏陳確論,殆逾一期。朕眷倚雖切,不能強其從也。姑畀內祠,以便咨訪。可除觀文殿大學士、醴泉觀察使兼侍讀。”後以疾丐外祠甚力,遂以特進判長沙,凡五辭,得請奉祠,徑歸溧陽里第焉。蓋一時搢紳,方以理(按津逮本作文)學科名相高,其視軍旅金穀等,為俗吏麄官。公能知幾勇退,不激不汙,可謂善保功名者矣。

琴繁聲為鄭衛

往時,余客紫霞翁之門。翁知音妙天下,而琴尤精詣。自製曲數百解,皆平淡清越,灝然太古之遺音也。復攷正古曲百餘,而異時官譜諸曲,多黜削無餘,曰:“此皆繁聲,所謂鄭衛之音也。”余不善此,頗疑其言為太過。後讀《東漢書》,宋宏(按津逮本作弘,下同)薦桓譚,光武令鼓琴,愛其繁聲,宏曰:“薦譚者,望能忠正導主。而令朝廷 * 第238頁。耽悅鄭聲,臣之罪也。”是蓋以繁聲為鄭聲矣。又《唐國史補》于頔令客彈琴,其嫂知音,曰:“三分中,一分箏聲,二分琵琶,全無琴韻。”則新繁皆非古也。始知紫霞翁之說為信然。翁往矣,回思著唐衣,坐紫霞樓,調手製閒素琴,第(一作新)制《瓊林》、《玉樹》二曲,供客以玻瓈瓶插(按津逮本作洛)花,飲客以玉缸春酒(翁家釀名),笑語竟夕不休,猶昨日事。而人琴俱亡,冢上之木已拱矣,悲哉!

章氏玉杯

嘉泰間,文莊章公以右史直禁林。時宇文紹節挺臣為司諫,指公為謝深甫子肅丞相之黨,出知溫陵。旣而公入為言官,遍曆三院,為中執法。時挺臣以京湖宣撫使知江陵府,入覲,除端明學士,徑躋宥府。而挺臣懷前日之疑,次且不敢拜。文莊識其意,乃抗疏言:“公論出一時之見,豈敢以報私憾,乞趣紹節就職。”未幾,公亦登政地,相得甚驩。一日,宴聚,公出所藏玉杯侑酒,色如截肪(按津逮本作虹),真于闐產也,坐客皆誇賞之。挺臣忽旁睨微笑曰:“異哉!先肅愍公虛中使金日,嘗于燕山獲玉盤,徑七寸餘,瑩潔無纖瑕,或以為宣和殿故物,平日未嘗示人,今觀此色澤殊近似之。”於是坐客咸願快覩,趣使取之。旣至,則玉色製作無毫髮異,真合璧也。蓋元為一物,中分為二耳。眾客驚詫,以為干鎁之合不足多也。公因舉杯以贈挺臣,而挺臣復欲以盤奉公,相與遜讓者久之,不決。時李璧季章在坐,起曰:“以盤足杯者,於事為順,僉書不得辭也。”公遂謝而藏之,以他物為報。余髫侍二觀[1],常于元毖舅氏膝下聞此事,惜不一見之。

[1]按觀當作親,見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340頁。

其後聞為有力者負之而去,莫知所終。 * 第239頁。

二張援襄

襄、樊自咸淳丁卯被圍以來,生兵日增。旣築鹿門之後,水陸之防日密。又築白河、虎頭及鬼關於中,以梗出入之道。自是孤城困守者凡四五歲,往往扼關隘不克進,皆束手視為棄物。所幸城中有宿儲可堅忍,然所乏鹽、薪、布帛為急。時張漢英守樊城,募善泅者,置蠟書髻中,藏積草下,浮水而出。謂鹿門旣築,勢須自荊、郢進援。旣至隘口,守者見積草頗多,鈎致欲為焚爨用,遂為所獲,於是郢、鄧之道復絕矣。旣而荊閫移屯舊郢州,而諸帥重兵皆駐新郢及均州河口以扼要津。又重賞募死士,得三千人,皆襄、郢、西山民兵之驍悍善戰者。求將久之,得民兵部官張順、張貴(軍中號張貴為矮張),所謂大張都統、小張都統者,其智勇素為諸軍所服。先於均州上流(按津逮本有名字)中水峪立硬寨,造水哨,輕舟百艘,每艘三十人,鹽一袋,布二百。且令之曰:“此行有死而已,或非本心,亟去,毋敗吾事。”人人感激思奮。是歲五月,漢水方生,於二十二日,稍進團山下,越二日,又進高頭港口結方陣。各船置火槍、火炮、熾炭、巨斧、勁弩。夜漏下三刻,起矴出江,以紅燈為號。貴先登,順為殿,乘風破浪,徑犯重圍。至磨洪灘以上,敵舟佈滿江面,無罅可入。鼓勇乘銳,凡斷鐵絙、攢杙數百,屯兵雖眾,盡皆披靡避其鋒。轉戰一日二十餘里,二十五日黎明,乃抵襄城。城中久絕援,聞救至,人人踴躍,氣百倍。及收軍點視,則獨失張順,軍中為之短氣。越數日,有浮尸溯流而上。被介胄,執弓矢,直抵浮梁,視之,順也。身中四鎗六箭,怒氣勃勃如生,軍中驚以為神,結冢斂葬,立廟祀之。然自此圍益密,水道連鎖數十里,以大木下撒星樁,雖魚鱉不得度矣。外勢旣蹙,貴乃募壯士至夏節使軍求援。得二人,能伏 * 第240頁。水中數日不食,使持書以出。至樁若柵,則腰鋸斷之。徑達夏軍,得報而還。許以軍五千駐龍尾洲以助夾擊。刻日旣定,貴提所部軍點視登舟,失帳前親隨一人,乃宿來有過遭撻者。貴驚歎曰:“吾事泄矣!然急出,或未及知耳。”乃乘夜鼓譟,衝突新[1]絙,破圍前進,眾皆辟易。

[1]按新當作斷,據《宋史》卷四五○《張順传》附《張貴传》改,見中華書局1983年版《齊東野語》第345頁。

旣度險要之地,時夜半天黑,至小新城,敵方覺,遂以兵數萬邀擊之。貴又為無底船百余艘,中立旗幟,各立軍士于兩舷以誘之,敵皆競躍以入,溺死者萬餘,亦昔人未出之奇也。至鈎林灘,將近龍尾洲,遠望軍船櫛櫛,旗幟紛紜。貴軍皆喜躍,舉流星火以示之。軍船見火,皆前相迎,逮勢近欲合,則來舟北軍也。蓋夏軍前二日,以風雨驚疑,退屯三十里矣。北軍蓋得逃卒之報,遂據洲上,以逸待勞。至是,旣不為備,殺傷殆盡。貴身被數十創,力不支,遂為生得,至死不屈,此是歲十一月十七日夜也。北軍以四降卒輿尸至襄,以示援絕,且諭之降。呂帥文煥盡斬四卒,以貴附葬順冢,為立雙廟,尸而祝之,以比巡、遠。明年正月十三日樊城破,三月十八日,襄陽降,此天意,非人力也。同時有武功大夫范大順者,與順、貴同入襄。及襄城降,仰天大呼曰:“好漢誰肯降?便死也做忠義鬼。”就所守地分自縊而死。又有右武大夫、馬軍統制牛富,樊城守禦,立功尤多。城降之際,傷重不能步,乃就戰樓,觸柱數四,投身火中而死。此事親得之襄州、順化老卒,參之眾說,雖有微異,而大意則同。不敢以文害辭沒其實,因直書之,以備異時之傳忠義者云。 * 第241頁。

* 第242頁。

《齊東野語》卷十九

嘉定寳壐

賈涉為淮東制閫日,嘗遣都統司計議官趙珙往河北蒙古軍前議事。久之。珙歸,得其大將撲鹿花所獻“皇帝恭膺天命之寶”玉璽一座,幷元符三年寶樣一冊,及鎮江府諸軍副都統制翟朝宗所獻寶檢一座,並繳進于朝。詔下禮部太常寺討論受寶典禮,此嘉定十四年七月也。是歲十一月詔曰:“乃者,山東、河北,連城慕義,殊方效順,肅奉玉寶來獻於京。質理溫純,篆刻精古。文曰‘皇帝恭膺天命之寶’,暨厥圖冊,登載燦然,實惟我祖宗之舊。繼獲玉檢,其文亦同,云云。天其申命用休,朕曷敢不承。其以來年元日,受寶於大慶殿。”遂命奉安玉寶于天章閣,具(按津逮本作且)奏告天地、宗廟、社稷。明年正月庚戌朔,御大慶殿受寶,大赦天下。應監司帥守,並許上表進貢稱賀。推恩文武官,各進一秩,大犒諸軍,三學士人並推恩有差。具命禮官裒集受寶本末,藏之祕閣。能文之士如朱中美、錢槱、謝耘等數十人,作為頌詩,以鋪張盛美。四方士子,駢肩累足而至,學舍至無所容。蓋當國者,方粉飾太平,故一時恩賞,實為冒濫。有士子作書貽葛司成云:“竊惟國學,天子儲養卿相之地。中興以來,冠帶雲集,英俊日盛,可以培植國家無疆之基。自開禧之初,迄更化之後,天下公論,不歸於上之人,多歸於兩學之士。凡政令施行之舛,除拜黜陟之偏,禁庭私謁之過,涉於國家盛衰之計,公論一鳴,兩學雷動。天子虛己以聽之,宰相俯首而信之,天下傾心而是之。由是四 * 第243頁。方萬里,或聞兩學建議,父告其子,兄告其弟,師告其徒,必得其說,互相歆豔,謂不負所學,豈不取重於當世哉?邇來寶璽上進,皇上以先皇舊物,聖子神孫膺此天命之寶,慰答在天之靈,不得不侈烈祖之珍符,為今日之榮觀也。草茅之士,興起于山林寂寞之濱,形容於篇章歌頌之末,其誠 (按津逮本作或)可念。若兩學之士,榮進素定,固當自信其所學,自勉其所守,安於義命可也。紛紛而來,不恤道路風霜之慘,喁喁相告,咮咮相呼。僥倖恩賞之蕃庶,冀望非常之盛典。甚至千數百人,饕餮廩粟,枕籍齋舍,廉恥俱喪,了無靦顏,或挺身獻頌,或走謁朝貴,小小利害,其趨若市。公論將何以賴,天下將何以望哉?傳之三輔,豈不貽笑于識字之程大卿乎?傳之遠方,豈不貽笑于任子之胡尚書兄弟乎?傳之邊陲,豈不貽笑于異類之趙珙乎?傳之地下,豈不貽笑于舊尹之趙尚書乎?三十年忠讜之論,一日埽地,三十年流傳之藁,一焚可盡矣,假使聖朝頒曠蕩之恩,一視天下之士,通行免舉,諉有可說。苟惟兩學之士,獨霑免舉之渥,則非特柄國者,欲鉗天下公論之口,而三學之士,適自鉗其口耳,豈不惜哉!恭惟大司成天下英俊之師表,願以公論所在,誨之以安義命而知進退,勉之以崇名節而黜浮競。爵祿,天下之公器也,豈頑鈍亡恥者可攫(按津逮本作擢)也。《傳》曰:‘士之致遠先器識。’器識卑下,則它日立朝,必無可觀者矣。舍其所重,就其所輕,瘖其所長,鳴其所短,三尺之童,亦羞為之。昔陳東以直言而死,今李誠(按津逮本作成)之以守城(按津逮本作誠)而死,二公皆學校之士也,足以為萬世之名節。以今日一免解之輕,遽失吾萬世公論之重,必無有如陳之直言、李之忠節者矣。元氣能有幾邪?願大司成續而壽之。”旣而宗室猶以推賞太輕,至揭榜朝天門云:“寶璽,國之重器 * 第244頁。也,興衰繋焉;同姓,國之至親也,休戚先(按津逮本作生)焉。靖康之際,國步多難。我祖我父,一心王室,不死於兵,則死於敵(按津逮本作虜,下同),不死於敵,則死于盜賊;若子若孫,呼天號地,此恨難磨。苟存喘息于東南,期雪我祖我父萬古之痛而後已。仰惟今日,故疆復矣,寶鎮歸矣,此正釃酒弔魂、慰生勞死之秋,其為踊躍,曷啻三百。聖恩汪濊,周遍寰宇。監司郡守,奉表推恩,文武兩學,通籍免解(按津逮本作舉),侍班選人,特與趲放。不惟文武百僚轉官,而未銓任子,亦與轉官;不惟特科無及者出官,而三十年特科五等人亦出官。加恩異姓,悉踰覃霈。卽彼驗此,凡同姓一請者,便可援以補官,再請者,亦可援以廷對。今散恩誕布宗子,已請者各免本等解一次,四舉者補下州文學,五舉者補迪功郎。由是而觀,不惟親疏無別,而異姓反優於同姓,天子之子孫,反不若公卿大夫之子孫。痛念昔者,是璽之亡,宗室與之俱亡,而異姓自若也。今日是璽之得,推恩異姓,種種優渥,而同姓則反薄其恩。憂則與之同憂,喜則不與之同喜,人情豈如是乎?況比年科甲,已非若祖宗之優,今日恩霈,又非若祖宗之厚。凡我國家,有一毫恩及同姓者,日以削,王家枝葉,翦伐弗卹,是皆權要之私憾耳。投鼠忌器,何忍於斯?興言及此,涕淚交垂,識者旁觀,寧不感動?中興以來,推恩同姓,止有一舉兩舉之分,初無四舉五舉之別,止有將仕免省之異,初無文學迪功之名。累朝是守,按為典章。經今百年,未敢(按津逮本作償)輒變。今來五舉與迪功郎,四舉與文學,其視免省,何啻倍蓰。而省試僅以六十五名為額,來歲以免解到省者,其數甚多。是雖當免舉,實殿舉也,殆與其他免解受實惠者,萬萬不侔。我輩當念祖父淪亡之痛,協心戮力,仰扣廟堂,體念同姓,舉行舊典。勿以事已定而沮其志,勿以天聽 * 第245頁。高而泯其說。使我輩得以慰祖父九地之靈,而子孫得蒙國家無窮之福,宗英其念之。”是時不轉官賞者,朝中士惟陳貴謙、陳宓。在學不願推恩者,茅彚征一人而已。按:“恭膺天命之寶”,真宗初卽位所製,其後每朝效之,易世則藏之。靖康之變,金人取玉寶十有四以去,此寶居其二焉。其一則哲宗元符三年所製,其一則欽宗靖康元年所製也。及金人內亂南遷,寶玉多為蒙古所取。當時識者,謂此物不宜鋪張。是以參政鄭昭先有可弔不可賀之論。時學士院權直盧祖臯草詔,乃徑用元符故事,殊不知哲宗以元符元年進寶,至三年崩,識者憂之。今以嘉定十五年受寶,至十七年閏八月而寧宗崩。事有適相符者,敢倂紀於此云。

鬼車鳥

鬼車,俗稱九頭鳥。陸長源《辨疑志》又名渠逸鳥。世傳此鳥昔有十頭,為犬噬其一,至今血滴人家,能為灾咎。故聞之者,必叱犬滅燈,以速其過。澤國風雨之夕,往往聞之。六一翁有詩,曲盡其悲哀之聲,然鮮有覩其形者。淳熙間,李壽翁守長沙日,嘗募人捕得之。身圓如箕,十脰環簇。其九有頭,其一獨無,而鮮血點滴,如世所傳。每脰各生兩翅,當飛時,十八翼霍霍競進,不相為用,至有爭拗折傷者。景定間,周漢國公主下降,賜第嘉會門之左,飛樓複道,近接禁禦。貴主嘗得疾,一日,正晝,忽有九頭鳥踞主第擣衣石上,其狀大抵類野鳧而大如箕。哀鳴啾啾,略不見憚,命弓射之,不中而去。是夕主薨,信乎其為不祥也,此余親聞之副騑云。 * 第246頁。

蘭亭詩

永和蘭亭禊飲集者四十二人,人各賦詩,自右軍而下十一人,各成兩篇,郄曇、王豐而下十五人,各成一篇,然亦不過四言兩韻,或五言兩韻耳。詩不成而罰觥者十有六人,然其間如王獻之輩,皆一世知名之士,豈終日不能措一辭者?黃徹謂古人持重自惜,不輕率爾,恐貽久遠之譏,故不如不賦之為愈耳。余則以為不然,蓋古人意趣真率,是日適無興不作,非若後世喋喋然,強聒於杯酒間以為能也。史載獻之嘗與兄徽之、操之,俱詣謝安,二兄多言,獻之寒溫而已。旣出,客問優劣,安曰:“小者佳。吉人之辭寡,以其少言,故云。”今王氏父子羣從咸集,而獻之詩獨不成,豈不平日靜退之故邪?

著書之難

著書之難尚矣。近世諸公,多作考異、證誤、糾繆等書,以雌黃前輩,該贍可喜,而亦互有得失,亦安知無議其後者。程文簡著《演繁露》,初成,高文虎炳如嘗假觀,稱其博贍。虎子似孫續古,時年尚少,因竊窺之。越日,程索回元書,續古因出一帙曰《繁露詰》,其間多文簡所未載,而辨證尤詳。文簡雖盛賞之,而心實不能堪。或議其該洽有餘,而輕薄亦太過也。雖溫公著《通鑑》,亦不能免此。若漢景帝四年內,日食皆誤書于秋夏之交,甚至重復書楊彪賜之子於一年之間。至朱文公修《綱目》,亦承其誤而不自覺,而《綱目》之誤尤甚。唐肅宗朝,直脫二年之事。又自武德八年以後,至天祐之季,甲子並差。蓋紀載編摩,條目浩博,勢所必至,無足恠者。劉羲仲,道原之子也。道原以史學自名,義仲世其家學,摘歐公《五代史》之訛說,為《糾謬》一書,以示 * 第247頁。坡公,公曰:“往歲,歐公著此書初成,荊公謂余曰:‘歐公修《五代史》而不修《三國志》,非也,子盍為之乎?’余因辭不敢當。夫為史者,網羅數千百載之事,以成一書,其間豈無小得失邪?余所以不敢當荊公之托者,正畏如公之徒,掇拾於先後耳。”

《揮麈錄》云:“蜀人吳縝初登第,請于文忠,願預官屬,公不許,因作《糾誤》。”豈別一書邪?

安南國王

安南國王陳日照者,本福州長樂邑人,姓名為謝升卿。少有大志,不屑為舉子業。間為歌詩,有云:“池魚便作鹍鵬化,燕雀安知鴻鵠心?”類多不羈語。好與博徒豪俠游,屢竊其家所有,以資妄用,遂失愛于父。其叔乃特異之,每加回護。會兄家有姻集,羅列器皿頗盛,至夜,悉席捲而去,往依族人之仕湖(按津逮本作於)湘者。至半途,呼渡,舟子所須未滿,毆之,中其要害。舟遽離岸,謝立津頭以俟。聞人言,舟子殂,因變姓名逃去。至衡,為人所捕。適主者亦閩人,遂陰縱之。至永州,久而無聊,授受生徒自給。永守林岊,亦同里,頗善遇之(按津逮本遇之作里人)。居無何,有邕州永平(按津逮本作年)寨巡檢過永,一見奇之,遂挾以南。寨居邕、宜間,與交趾鄰近。境有棄地數百里,每博易,則其國貴人皆出為市。國相乃王之壻,有女亦從而來,見謝美少年,悅之,因請以歸。令試舉人,謝居首選,因納為婿。其王無子,以國事授相。相又昏老,遂以屬婿,以此得國焉。自後,屢遣人至閩訪其家,家以為事不可料,不與之通,竟以歲久難以訪問返命焉。其事得之陳合惟善僉樞云。

賈氏前兆 * 第248頁。

賈師憲柄國日,嘗夢金紫人相迎逢,旁一客謂之曰:“此人姓鄭,是能制公之死命。”時大璫鄭師望方用事,意疑其人,且姓與夢合,於是竟以他故擯逐之。及魯港失律,遠謫南荒,就紹興差官押送,則本州推官沈士圭,攝山陰尉鄭虎臣也。鄭,武弁,嘗為賈所惡,適有是役,遂甘心焉。賈臨行,置酒招二人,曆言前夢,且祈哀徼芘云:“向在維揚日,襄、鄧間有人善相。一日來,值其跣臥,因嘆惜再三。私謂客曰:‘相公貴極人臣,而足心肉陷,是名猴形,恐異時不免有萬里行耳。’是知今日竄逐之事,雖滿盈招咎,蓋亦有數存焉。”及抵清漳之次日,泣謂押行官曰:“某夜來夢大不祥,纔離此地,必死無疑,幸保全之。”遂連三日,逗遛不行,而官吏追促之。離城五里許,小泊木綿庵,竟以疾殂,或謂虎臣有力焉。先是,林僉樞存孺父為賈所擯,謫之南州,道死於漳。漳有富民,蓄油杉甚佳。林氏子弟欲求,而價窮不可得,因撫其木曰:“收取,收取,待留與賈丞相自用。”蓋一時憤恨之語耳。至是,郡守與之經營,竟得此物以斂,可謂異矣。死生禍福,皆有定數,不可幸免也如此,事親聞之沈士圭云。

明堂不乘輅

度宗咸淳壬子歲,有事於明堂。先一夕,上宿太廟。至晚,將登輅,雨忽驟至。大禮使賈似道欲少俟,而攝行宮使帶御器械胡顯祖,請用開禧之例,却輅乘輦,上性躁急,遽從之。閣民吏曹垓,竟引攝禮部侍郎陳伯大、張志立奏中嚴外辦,請上服通天冠,絳紗袍,乘逍遙輦入和寧門。似道以為旣令百官常服從駕,而上乃盛服,不可。顯祖謂泥路水深,決難乘輅。旣而雨霽,則上已乘輦而歸矣。旣肆赦,似道卽上疏出關,再疏 * 第249頁。言:“嘉定間,三日皆雨,亦復登輅。用嘉定例尚放淳熙,用開禧之例,則是韓侂胄之所為。深恐萬世之下,以臣與侂胄等。”於是必欲求去,而伯大、志立亦待罪,顯祖竟從追削,送饒州居住,曹垓黥斷,其子大中為閣職,亦降謫江陰。顯祖本太常寺禮直官,以女為美人,故驟遷至此云。未幾,有旨,美人胡氏,追毀內命婦告,送妙淨寺削髮為尼。然踐芻忌器,或以為過。似道凡七疏辭位,竟出居湖曲賜第,用呂公著、喬行簡典故焉。按淳熙乙亥,明堂致齋太廟,而大雨終日。夜,有旨:“來早更不乘輅,止用逍遙子詣文德殿致齋。應儀仗排立並放免。從駕官常服以從。”大禮使趙雄密令勿放散,上聞之曰:“若不霽,何施面目?”雄語人曰:“不過罪罷出北關耳。”黃昏後雨止,中夜,內侍思恭傳旨御史臺、閣門、太堂寺,仍舊乘輅,應有合行排辦事件,疾速施行。十五日拂明雨止,乘輅而歸。蓋自有典故,清切如此。而顯祖不知出此,乃妄援開禧韓侂胄當國時故事,故時相怒之尤甚也。

賈氏園池

景定三年正月,詔以魏國公賈似道有再造功,命有司建第宅家廟,賈固辭,遂以集芳園及緡錢百萬賜之。園故思陵舊物,古木壽藤,多南渡以前所植者。積翠回抱,仰不見日,架廊疊磴,幽眇逶迤,極其營度之巧。猶以為未也,則隧地通道,抗以石梁。旁透湖濱,架百餘楹。飛樓層臺,涼亭燠館,華邃精妙。前揖孤山,後據葛嶺,兩橋映帶,一水橫穿,各隨地勢以構築焉。堂榭有名者曰蟠翠(古松)、雪香(古梅)、翠岩(奇石)、倚繡(雜花)、挹露(海棠)、玉蕊(瓊花荼蘼)、清勝(假山),已上集芳舊物。高宗御扁“西湖一曲”、“奇勳”。理宗御書“秋壑”、“遂初容(按津逮本作客)堂”。度宗御 * 第250頁。書“初陽精舍”、“熙然臺”、“砌臺”。山之椒曰“無邊風月”、“見天地心”。水之濱曰:“琳琅步”、“歸舟”、“早船”。通名之曰後樂園。四世家廟,則居第之左焉。廟有記,一時名士擬作者數十,獨取平舟楊公棟者刊之石。又以為未足,則于第之左數百步瞰湖作別墅,曰光漾(按津逮本作録)閣、春雨觀、養樂堂、嘉生堂。千頭木奴,生意瀟然,生物之府,通名之曰養樂園。其旁則廖羣玉之香月鄰在焉。又於西陵之外,樹竹千挺,架樓臨之,曰秋水觀、第一春、梅塢(按津逮本作思)、剡(按津逮本作判)船亭,側通謂之水竹院落焉。後復葺南山水樂洞,賜園有聲在堂、介堂、愛此、留照、獨喜、玉淵、漱石、宜晚,上下四方之宇諸亭,據勝專奇,殆無遺策矣。其後,志之郡乘,從而為之辭曰:“園囿(按津逮本作圃)一也,有藏歌貯舞,流連光景者;有曠志怡神,蜉蝣塵外者;有澄想遐觀,運量宇宙,而遊特其寄焉者。嘻!使園囿常興而無廢,天下常治而無亂,非後天下之樂而樂者其誰能?”嗚呼!當時為此語者,亦安知俯仰之間,遽有荒田野草之悲哉!昔陸務觀作《南園記》于中(按當作平)原極盛之時,當時勉之以抑(按津逮本作仰)畏退休。今賈氏當國十有六年,諛之者,惟恐不極其至,況敢幾微及此意乎?近世以詩弔之者甚眾,吳人湯益一詩,頗為人所稱云:“檀板歌殘陌上花,過牆荊棘刺檐牙。指揮已失鐵如意,賜予寧存玉辟邪。敗屋春歸無主燕,廢池雨產在官蛙。木綿庵外尤愁絕,月黑夜深聞鬼車。”李彭老一絕云:“瑤房錦榭曲相通,能幾番春事已空。惆悵舊時吹笛處,隔窗風雨剝青紅。”

子固類元章

諸王孫趙孟堅字子固,號彝齋,居嘉禾之廣陳。修雅博識,善筆札,工詩文,酷嗜法書。多藏三代以來金石 * 第251頁。名蹟,遇其會意時,雖傾囊易之不靳也。又善作梅竹,往往得逃禪、石室之妙,于山水為尤奇,時人珍之。襟度瀟爽,有六朝諸賢風氣,時比之米南宮,而子固亦自以為不歉(按津逮本作嫌)也。東西薄遊,必挾所有以自隨。一舟橫陳,僅留一席為偃息之地,隨意左右取之,撫摩吟諷,至忘寢食。所至,識不識望之,而知為米家書畫船也。庚申歲,客輦下,會菖蒲節,余偕一時好事者邀子固,各攜所藏,買舟湖上,相與評賞。飲酣,子固脫帽,以酒晞髪,箕踞歌《離騷》,旁若無人。薄暮,入西泠,掠孤山,艤櫂茂樹間。指林麓最幽處瞪目絕叫曰:“此真洪谷子、董北苑得意筆也。”鄰舟數十,皆驚駭絕歎,以為真謫仙人。異時,蕭千岩之姪滾,得白石舊藏五字不損本《禊敘》,後歸之俞壽翁家。子固復從壽翁善價得之,喜甚,乘舟夜汎而歸。至霅之卞(按津逮本作昇)山,風作舟覆,幸值支港,行李衣衾,皆渰溺無餘。子固方被濕衣立淺水中,手持《禊帖》示人曰:“《蘭亭》在此,餘不足介意也。”因題八言於卷首云:“性命可輕,至寶是保。”蓋其酷嗜雅尚,出於天性如此。後終於提轄左帑,身後有嚴陵之命。其帖後歸之悅生堂,今復出人間矣。噫!近世求好事博雅如子固者,豈可得哉!

陳用賓夢放翁詩

陳觀國字用賓,永嘉勝士也。丙戌之夏,寓越,夢訪余于杭。壁間有古畫數幅,嚴壑聳峭,竹樹茂密,瀑飛絕巘,匯為大池。池中菡萏方盛開,一翁曳杖坐巨石上,仰瞻飛鶴翔舞。煙雲空濛中,髣髴有字數行,體雜章草。其詞曰:“水聲兮激激,雲容兮茸茸,千松拱綠,萬荷湊紅。爰宅茲巌,以逸放翁。屹萬仞與世隔,峻一極而天通。予乃控野鶴,追冥鴻,往來乎蓬萊之宮。披海氛而一笑,以觀九州之同。”旁一人指云:“此放翁詩也。”用 * 第252頁。賓驚寤,亟書以見寄。詩語清古,非思想之所及,異哉!

漢以前驚蟄為正月節

余嘗讀班史《曆》,至周三月二日庚申驚蟄,而有疑焉。蓋周建子為歲首,則三月為寅,今之正月也。雖今曆法亦有因置閏而驚蟄在寅之時,然多在旣望之後,不應在月初而言二日庚申也。及考《月令章句》,孟春以立春為節,驚蟄為中。又自危十度至壁八度,謂之豕韋之次,立春、驚蟄居之,衛之分野。自壁八度至胃一度,謂之降婁之次,雨水、春分居之,魯之分野。然後知漢以前,皆以立春為正月節,驚蟄為中,雨水為二月節,春分為中也。至後漢,始以立春、雨水、驚蟄、春分為序。《爾雅》,師古於驚蟄注云:“今日雨水,于夏為正月,周為三月。”于雨水注云:“今日驚蟄,夏為二月,周為四月。”蓋可見矣。《史記·曆書》,亦為孟春冰泮啓蟄。《左傳》,桓公五年,啓蟄而郊。杜氏注以為夏正建寅之月。疏引《夏小正》曰,正月啓蟄。故漢初啓蟄為正月中,雨水為二月節。及太初以後,更改氣名,以雨水為正月中,驚蟄為二月節,以至於今。由是觀之,自三代以至漢初,皆以驚蟄為正月中矣。又漢以前,穀雨為三月節,清明為三月中,亦與今不同。並見《前志》。

后夫人進御

梁國子博士清河崔靈恩撰《三禮義宗》,其說博覈。其中有后夫人進御之說甚詳,謾摭於此,以助多聞云。凡夫人進御之義,從后而下十五日徧。其法自下而上,象月初生,漸進至盛,法陰道也。然亦不必以月生日為始,但法象其義所知。其如此者,凡婦人陰道,晦明是其所忌。故古之君人者,不以月晦及望御於內。 * 第253頁。晦者陰滅,望者爭明,故人君尤慎之。《春秋傳》曰:“晦淫惑疾,明淫心疾,以辟六氣。”故不從月之始,但放月之生耳。其九嬪已下,皆九人而御,八十一人為九夕。世婦二十七人為三夕,九嬪九人為一夕,夫人三人為一夕,凡十四夕。后當一夕,為十五夕。明十五日則后御,十六日則后復御,而下亦放月以下漸就於微也。諸侯之御,則五日一徧。亦從下始,漸至於盛,亦放月之義。其御則從姪娣而迭為之御,凡姪娣六人當三夕,二媵當一夕,凡四夕。夫人專一夕為五夕,故五日而徧,至六日則還從夫人,如后之法。孤卿大夫有妾者,二妾共一夕,內子專一夕。士有妾者,但不得專夕而已,妻則專夕。凡九嬪以下,女御以上,未滿五十者,悉皆進御,五十則止。后及夫人不入此例,五十猶御。故《內則》云:“妾年未滿五十者,必與五日之御。”則知五十之妾,不得進御矣。卿、大夫、士妻妾進御之法,亦如此也。

有喪不舉茶託

凡居喪者,舉茶不用託,雖曰俗禮,然莫曉其義。或謂昔人託必有朱,故有所嫌而然,要必有所據。宋景文《雜記》云:“夏侍中薨于京師,子安期他日至館中,同舍謁見,舉茶託如平日,眾頗訝之。”又平園《思陵記》,載阜陵居高宗喪,宣坐、賜茶,亦不用託。始知此事流傳已久矣。

清涼居士詞

韓忠武王以元樞就第,絕口不言兵,自號清涼居士。時乘小騾,放浪西湖泉石間。一日,至香林園,蘇仲虎尚書方宴客,王徑造之,賓主歡甚,盡醉而歸。明日,王餉以羊羔,且手書二詞以遺之。《臨江仙》云:“冬日青山 * 第254頁。瀟灑靜,春來山暖花濃,少年衰老與花同。世間名利客,富貴與貧窮。 榮華不是長生藥,清閒不是死門風,勸君識取主人公。單方只一味,盡在不言中。”《南鄉子》云:“人有幾何般,富貴榮華總是閒。自古英雄都是夢,為官,寶玉妻兒宿業纏。年事已衰殘,髩髪蒼蒼骨髓幹。不道山林多好處,貪歡,只恐癡迷誤了賢。”王生長兵間,初不能(按津逮本作未能知) 書。晚歲忽若有悟,能作字及小詞。詩詞皆有見趣,信乎非常之才也。

* 第255頁。